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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田庄岁月(一)

春水解冻,田畴初绿。

京郊外的那处小田庄窝在两道山脊之间,晨雾像一匹未晒干的布,轻搭在屋檐与竹篱上。鸡鸣三遍,炊烟起处,有婴儿的笑声从破旧木屋里溢出来。

乳娘姓李,庄里人都唤她李嬷嬷。她把孩子抱到檐下,用温水拭净小手小脚,又把一方旧帕子烤热覆在小肚皮上。孩子睫羽轻颤,咿呀两声,抓住她的指头不肯放。

“抓得紧,命也紧。”李嬷嬷笑,“紧紧抓着,别松手。”

她给孩子起了个名,唤“蓁”。不是侯府里的“珍宝”之“珍”,而是草字头的“蓁”,野生之木,生在荒草里也能蓬蓬勃勃。“姑娘,你将来不必做谁的宝,只需自己生长。”

屋后一畦地,是她用石头垒起的低檐菜圃,春菠菜、蒜苗、豌豆尖,颜色嫩得像刚擦亮的玉。她把女婴放在竹筐里,竹筐里垫着干草与几片晒得暖烘烘的棉布,推到阳光照得到的地方,让阳光从额头慢慢爬到鼻尖。孩子伸了个懒腰,像只小兽。

午后风暖,李嬷嬷把她抱到溪边。溪水自山上来,石里含铁,水色略青。嬷嬷挽起裤脚,踩着水里的鹅卵石,低声唱起古老的小调——那调子在侯府里是摇篮曲,在田庄里却像劳作歌。

“蓁儿,我们在这里过日子,好不好?”

孩子含糊地“嗳”了一声。风吹过水面,带着一线新草味。

**

她长得比别的孩子安静。会坐时不怎么哭闹,常常自己抓着一块木片看日头从窗格移到地上。会爬之后,她爬得比猫还快,爬到门槛处停住,伸头看外面的大世界:鸡在土里挠,狗叼着一根树枝跑,邻家婶子挑水回头时的鬓角在阳光里发亮。她看一会儿,又慢慢退回屋里,像一滴水滚回瓷碗。

李嬷嬷说:“她是个懂‘界’的孩子,知道门里门外。”

会走那年,山里大雨。雨脚密如珠帘,屋顶泥瓦渗水,屋内四处接着“咚咚”的水滴声。李嬷嬷半夜起来,把被褥搬来搬去。蓁儿被惊醒,不哭,只睁着眼看,忽然抬手,指着滴水的地方。李嬷嬷顺着她的指处放了盆,水正中。“你看明白了,是不?”她俯身吻了吻孩子的眉心。

**

春去秋来。杨蓁两岁时开始认物。李嬷嬷不按书塾法子教,先教她认山、认风、认火与水。

“风是看不见的,你听,吹过竹子就是‘沙沙’,吹过屋檐就是‘呜’。”

“水会走,你用指尖蘸一滴放在地上,看它跑。”

杨蓁手指短短的,蘸了水在砖地上点一下,认真地看那一小点渗开,往砖缝里走。她追着那道细线看了很久,忽然回头,“它回家了。”

“嗯,回它的家。”

三岁半时,李嬷嬷才拿出纸笔。纸是粗黄纸,笔是她从集上换来的羊毫,墨在砚里磨得浓。嬷嬷握着她的手写“山”。杨蓁歪歪扭扭写出三个土堆似的字,自己先笑了。又写“水”,一不小心把墨滴在纸上,墨花开成一朵团扇似的梅,黑得发亮。

“错就错在这儿,”李嬷嬷也笑,“你看它像不像夜里的花?”

杨蓁想了想,郑重地点头。

从此,“字”和“物”在她心里不再是两件事。她写“雨”,就听得见屋檐的滴答;她写“火”,就看见灶膛里蹿起的红舌头。

**

田庄的日子不紧不慢。春锄,夏收,秋晒谷,冬里修屋补墙。庄里人见李嬷嬷带着个女娃,常来照拂。隔壁的王大娘喜爱杨蓁,逢集日就捎来两块甜饼;猎户周三每回上山,回来都给她一根漂亮的羽毛。杨蓁不多话,拿了东西会认真行礼,“多谢大娘”“多谢周叔”。他们都说,这孩子将来定是个规矩人。

只在夜深时,李嬷嬷偶尔会做梦。梦里是侯府高墙、朱门,是红烛没有燃尽的泪,是匆忙裹起的锦被。她惊醒时常出了一身汗。杨蓁睡在她臂弯里,呼吸温温的。李嬷嬷摸摸她的后颈,轻声道:“别怕,娘在呢。”

她从不在杨蓁面前说“侯府”二字。她把那两个字藏到心底,像把一块石头沉入井里,不让它轻易浮起。

**

又是一年清明。山雨欲来,纸鸢在天上摇摆。庄里小子们撒着野跑,杨蓁站在坡上看。她不争气地羡慕那条“青蛇”纸鸢,从云下摆到云上,再从云上斜斜坠下,尾巴拖出一串轻烟。李嬷嬷看出她的眼神,笑道:“要不,我们也扎一个?”

“好。”她眼睛亮得像一粒新麦。

两人翻出旧竹篾,李嬷嬷削,杨蓁拿砂纸慢慢磨光顺。糊纸时风正好,她咬着唇,摒住气,生怕把纸吹皱。等晾干,李嬷嬷在鸢面上写了一个“蓁”字,草木繁生之“蓁”。她把线团交给女娃,“放吧,往高处放。”

风忽地鼓起。纸鸢腾空的瞬间,杨蓁掌心一热,线咯得疼,她仍不肯松。纸鸢越飞越高,线在手里唱歌。她低声道:“娘,它要回家吗?”

“它只是在天上看看路。你拉住线,便是它的家。”

杨蓁点头。她忽然觉得,心里某处也被一根线牵着,看不见,却清清楚楚。

**

秋天,山里栗子熟了。李嬷嬷背着篓子上山,蓁儿拿小钩子在后面跟。落叶铺得厚厚,踩上去有松脆的响。李嬷嬷用脚拨开带刺的壳,露出里面褐亮的果子。杨蓁把两粒塞在袖兜里,悄悄想:一粒给娘,一粒留到夜里做自己的灯。

回到屋时,天已擦黑。她把那一粒从袖子里滚出来,放在窗台,看它在油灯下温柔地发光。李嬷嬷问:“留着做甚?”她摇头笑,“好看。”李嬷嬷心里忽地一酸——这孩子,连“好看”也要攒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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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一年,庄里来了个挑担卖书的老先生。担子一头是劣纸杂书,一头是断了角的旧笔旧砚。他嗓音沙哑地吆喝,谁都不理。杨蓁却站在门口不动了,眼睛被那些书页吸住。风一翻,纸页哗啦,她的心好像也被翻开。

李嬷嬷把挑担请进屋,挑了两本:《千字文》《幼学琼林》。老先生看她是个寡妇带娃的模样,不肯多收钱,还教了杨蓁两个字,指着封面,“幼—学。”

“学,是跟着走。”老先生说,“你盯住最亮的那盏灯,就不怕黑。”

老人走后,李嬷嬷用麻绳把书装订好了,放进木箱。她给杨蓁定了“学时”——鸡鸣前半个时辰,和黄昏后半个时辰。白日里要干活,夜里才分得出些清静。蓁儿极听话,手指头冻红了,也把“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念得圆润。她写字时最认真,背微微挺着,一笔一划,像在地里栽树。

有一回,村里孩子来唤她去河边捉萤火。她看一眼窗下的书,迟疑了。李嬷嬷笑道:“去吧。书不会跑,萤火会。”

蓁儿便跑了。那一晚,她把衣襟兜成小碗,装满了会呼吸的小灯。她站在屋门口,把小灯一只只放飞。黑夜像深井,她把一捧光洒进去。

“娘,我放它们回家了。”

“嗯,你也回家吧。”李嬷嬷把她抱进门,嗅到她头发上的草味与河味,心里安稳得很。

**

冬天来得突然。第一场雪下得很大,山顶一夜间白了头。李嬷嬷把木门缝用苔藓塞严,又把灶膛里的柴添得旺。杨蓁蹲在门槛上看雪,雪花落在她睫毛上,她眨一眨眼,雪就化了。她对着窗纸呼气,在上面写自己的名字——“杨蓁”。她写得很慢,像在雪地里一步一步走。

夜更深时,风像刀子,屋里却暖和。李嬷嬷把杨蓁裹在被子里,轻声在她耳边讲一个故事:很久很久以前,有一棵树长在两座山之间,所有鸟都在它的枝上歇脚,所有路过的人都在它的影子里乘凉。后来有一天,山那头起了风暴,树被连根拔起,滚到另一座山脚。它疼得厉害,却又发了一圈新芽。

“它会再长大的?”

“会。它是树。”

杨蓁听着听着睡去。李嬷嬷熄了灯,望着窗外的雪光,心里把“树”的故事重复了一遍。她知道,有些风暴迟早会到这里;她也知道,这孩子会比她想象得更坚韧。

**

春又来时,田庄里添了许多新声音。鸭子叫,小溪涨,孩子们在土埂上追逐。杨蓁已经能把一整段《千字文》念得不打磕绊,也会用小刀削柳条做笛子。她吹得笨,却极认真。每次吹笛,总要先把笛口擦得干干净净,眼睛专注,像在做一件重事。

这天傍晚,天边堆着晚霞,山影像一列要远行的人。李嬷嬷在门口缝衣,杨蓁抱着书坐在台阶上,把书念完,又回头问:“娘,书有尽头吗?”

“有人念到尽头,有人念到心里。”李嬷嬷把针线咬在唇间,“你愿意把它念到哪里?”

蓁儿想了想,“念到心里。”

她又问:“娘,我们会一直在这里吗?”

李嬷嬷的手微微一顿,针尖在布上停了停。她把线拉直,笑道:“我们在这里——直到风把我们吹去别处。”

“风会来吗?”

“总会来的。”

杨蓁点点头,像是同某个看不见的人约定了什么。她合上书,抬头望向远处的山。夕阳把她的侧脸镀上一层淡金,眉眼静静,像一株刚抽芽的树。

她还不知道,“风”已经在山那边成形,正一步步推动云影,朝这块安静的土地压来。

而这一段安稳的田庄岁月,将成为她一生里最柔软也最坚硬的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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