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再度入山。
溪水已满,草木疯长,山雀在竹林间穿梭。李嬷嬷靠在门槛边,手上纺着麻线,听杨蓁在屋里念书。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声音清亮,稚气未脱,却有股极细的坚定。
李嬷嬷笑着摇头:“你这张小嘴啊,比我纺的线还勤快。”
杨蓁放下书,跑去帮她捋线。那小手白白嫩嫩,一圈麻线绕着,她认真极了。风吹来,发梢轻轻扫在李嬷嬷的手背上,像春草拂地。
李嬷嬷想起当年初到田庄时的光景:那时襁褓里的孩子还不会哭,如今已能背书、识字,会用竹笛吹出山雀的曲子。
她心里忽然生出一阵温热的安稳感——这孩子,真是活下来了。
夏日的夜,总是来得迟。
山风带着草籽的香气,虫鸣此起彼伏。李嬷嬷在院中择豆,蓁在屋里摊书抄字。
她的字一笔一划,方正端稳,不似孩童。每写完一个字,都要抬头对着油灯看一眼,似乎怕它歪了。
李嬷嬷在外头唤:“杨蓁,该歇了。”
“再抄一行。”
李嬷嬷摇头笑:“学问这东西,怕的是心太急。慢火炖汤,急不得。”
杨蓁咬着唇,点点头,却还是偷偷多写了两行。
她想记下所有字——就像她想记住眼前这些平静的日子。
因为她隐约觉得,风里有了些不同。
秋收时节,山林尽染。
李嬷嬷近来常常咳嗽,夜里更甚。杨蓁一早去河边挑水,回来烧粥,又照顾着菜圃。
她虽年纪小,却心思细。
晚饭后,李嬷嬷看她手上磨出茧子,叹气道:“我都老了,反要你照应。”
杨蓁笑着摇头:“嬷嬷照顾我七年了,该我学点本事了。”
李嬷嬷心头一酸。
她明白自己这身子,怕也撑不了太久。只是孩子还小,她不忍说,只叮嘱:“若有一天,真有别的人来带你走,你要记住,不论他们说什么,你先别怕。”
杨蓁怔住:“嬷嬷,你说的是什么话?”
李嬷嬷含笑摇头:“没什么,做梦梦到的。梦里侯府的人来寻咱们,说是接你回家。”
“我就在这儿,哪儿也不去。”杨蓁说得极笃定。
李嬷嬷心头一颤,却只是抚了抚她的头发,没有再言语。
冬雪初降,屋外白茫茫一片。
李嬷嬷病倒已有数日。她枕边放着杨蓁写的小字——那一页纸上写着“平安”二字。
“嬷嬷,喝药吧。”
李嬷嬷艰难睁眼,看见她,一时竟笑出了声:“真像……你娘。”
蓁愣住,正要问,李嬷嬷却咳得厉害,再无力气。
夜里风更紧,烛火被吹得斜斜摇晃。蓁守了一夜,眼睛哭得通红。
第二日天亮时,李嬷嬷已然睡去,眉目安宁。
屋外的雪停了。阳光照在檐下的冰凌上,折出一点冷光。蓁跪在地上,轻声道:
“嬷嬷,我记得你说过,风会来。我会拉着线,不让它断。”
她收拾好小屋,把李嬷嬷葬在山后的一棵老槐下。那是嬷嬷生前最爱乘凉的地方。
她在坟前立了块石头,歪歪斜斜刻下两个字——“李娘”。
那是她第一次写字给人看,也是第一次写下“别离”。
山里的春天来得慢。
杨蓁一个人住在屋子里,仍旧每天早起打水、生火、读书。她不再哭,只在夜里梦到李嬷嬷笑着对她挥手。
一日黄昏,她在山下集市卖野果,忽听远处马蹄声疾。几名骑士穿青衣,佩刀,旗上绣着侯府之印。
她怔在原地,指尖发凉。
风卷起尘土,天边的云似被撕开。
她忽然想起嬷嬷说过的话——
“若真有人来带你走,别怕。”
可她心底,却生出前所未有的寒意。
那一刻,她明白,风真的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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