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微的碎裂声，在这绝对的寂静中被放大了无数倍。
那座容器，随后发出一阵阵令人牙酸的金属呻吟。裂纹如蛛网般在合金外壳上蔓延。幽蓝的光再次出现。这次并非浮于表面的符文，而是从每一条正在增殖的缝隙中透出，将两人紧张的脸映照得如同深海鬼影。高压的灵能“嘶”地一声尖啸着泄出，带着极地的严寒，在大厅里卷起一阵白色的寒雾。
响尾蛇几乎是瞬间就完成了从“寻宝猎人”到“受惊的猫”的形态切换。她整个人滑溜地缩到了凌夜身后，紧紧抓着他的外套，声音抖得像是铁锈区冬天里没柴烧的老头：“弟、弟弟！这……这动静，瞧着不像是什么善茬啊！咱、咱要不……先那个……战略性转移一下？”
这词儿用得倒挺文雅。说白了就是“跑路”。
凌夜的心脏也在擂鼓，那鼓点敲得他胸腔嗡嗡作响，几乎要压过容器内传来的低沉共鸣。他的掌心已经渗出了一层冷汗，紧握着那把改装过的拼装能量枪的枪柄，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微微发白。
跑？
这个念头就像一道电流，瞬间窜过他的脊椎。
眼前的景象，无疑是那本“铁锈区生存法则”里需要用最粗的红笔标注出来的“速逃”情境。
然而，他的脚却像被灌了铅，牢牢钉在原地。
凌夜也改主意了。
这一切都超出了拾荒者对“前代遗物”的常规认知。没有爆炸，没有警报，只有一种纯粹、磅礴到令人心悸的能量释放。这股能量仿佛拥有生命，在每一寸空气中宣告着自己的苏醒。它散发着一种气味，一种凌夜梦中无比熟悉的气味——“昂贵”。
他的心脏确实在胸腔里擂鼓，不是因为恐惧——或者说，不全是——更多的是一种被打破了狩猎节奏的警惕，以及一丝……几乎可以说是贪婪的预感。
麻烦和机遇，从来都是一枚硬币的两面。
能量反应虽然剧烈，但被一种奇异的秩序约束着，更像是一场精密到极致的……启动仪式。
启动什么？
这个问题在他脑中一闪而过，立刻就被另一个更实际的念头覆盖了：能弄出这么大动静的东西，得值多少钱？
在这片被灵能灾变蹂躏过的“秽土”上，连呼吸一口都可能吸入变异孢子，风险是刻在生存法则第一条的默认条款。怕，就只能去啃铁锈区的合成蛋白块，一辈子别想碰上真正的好货。
“慌什么，”他压低声音，与其说是在安抚响尾蛇，不如说是在说服自己，“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这么大的阵仗，没准是哪个前代文明公司忘在这儿的高级货，等着咱们去‘认领’呢。”
话音未落，容器的金属外壳终于在内部压力下彻底崩解，无数碎片带着蓝色的光焰向四周飞溅，却又在半空中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速度骤然放缓，如同慢镜头般轻盈地落在地上，化为柔和的光晕。
浓郁的浅蓝在地板上铺开一层薄薄的月光海色。
一个身影，就在这片造就的光海中，缓缓显现。
凌夜的瞳孔猛然收缩。
那不是秽土上随处可见的、被灵能辐射扭曲成的畸变体，也不是锈迹斑斑的远古机械。那是一个确实的……“人”。
一个完美到不似真人的存在。
那是一种超越了性别、种族，甚至超越了人类想象力极限的俊美。然而，这种完美却并不令人感到亲切，反而催生出一种源于灵魂深处的疏离与敬畏。它太“标准”了，标准到不像一个有血有肉的生命，更像是一个冰冷的、被赋予了“美”这个概念的神像。
不是畸变体，也不是那些粗制滥造的战斗机械。这是一个……这是一个人形造物。或者说，一个高级到足以以假乱真的人形造物。光是这品相，这超越时代的工艺美学……拿到黑市上，那些有特殊癖好的浮空城大人物们，怕是愿意倾家荡产来换！
他握着那把改装手枪的手更紧了。这个动作，一半是出于拾荒者深入骨髓的警惕，另一半，则是为了压抑住内心那几乎要破腔而出的狂喜。
就在这时，那个沉睡了不知多少个世纪的“古董”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深灰色的眼眸，没有任何属于生命的情感波动。不断有奇怪的光丝在其中流转，仿佛流星划过深邃的星空。
他的视线极快地扫过周围的环境，像是在进行某种数据扫描，没有在瑟瑟发抖的响尾蛇身上停留哪怕一毫秒，最终，精准地、不带任何迟疑地，锁定在了凌夜身上。
难以言喻的被“审视”感，让凌夜浑身的汗毛都倒竖了起来。那不是野兽锁定猎物的眼神，也不是人类打量商品的眼神。从里到外，要把他的每一个细胞、每一段基因序列都解析得一清二楚。
“系统重启。”
一句话清晰地响起，却并非通过空气。那声音干净、清澈，带着一种中性的、非男非女的质感，语调平直到没有任何起伏，类似于数据传输的“语言”的具象化，充满精密的合成感，直直传入凌夜的脑中。
“核心协议载入。检测到特定灵能频谱。符合绑定条件。”
“绑定”？
凌夜心里“咯噔”一下。这词听着可不怎么吉利。铁锈区没有免费的午餐，任何听上去有关“绑定”、“契约”、“认主”的好事，背后都藏着能把你连皮带骨吞下去的陷阱。最后通常和高利贷、强制主奴合同、甚至是器官贩子的“预订单”联系在一起。听着就像一张单方面生效的卖身契。
他脸上的肌肉绷紧，但常年与三教九流打交道锻炼出的沉稳，让他硬是没把这份警惕露出来，反而扯出了一个讨价还价时最常用的、三分市侩、三分试探，还有两分恰到好处的“我可是个实在人”的憨厚。
“喂，那位……朋友？”他试探着开口，枪口微微下压，以示自己没有立刻开火的打算，“‘绑定’是个什么意思？你看你刚醒，是不是系统有点乱码？要不你先自我介绍一下，比如，你是个什么……型号？出厂日期？有什么功能？保修期过了没有？”
那“人”似乎完全无法理解他话语里的那一连串极具铁锈区风格的“商业咨询”，或者说，他那套逻辑系统里，根本就没有“插科打诨”这个模块。无视了凌夜连珠炮似的问题，径直向前走来。
他的步伐不大，却带着一种恒定的节奏，每一步的距离都像是用尺子量过一样精确，压迫感十足。
“定义：C-01。”
他一边走，一边用那种没有感情的语调回答着，每一句话像在宣读一段不可更改的程序代码。
“指令：绑定同调者。优先级：最高。”
“同调者”？又一个新词。凌夜听不懂，但他听懂了“优先级最高”这五个字。
眼见着协商的路断掉，拒绝绑定也无望，他立刻向后退了两步，与C-01保持安全距离，枪口再次抬起，举起手，做出一个投降和安抚并存的手势。
凌夜语气已经彻底软了下来，变成了商量的口吻。
“停停停！先别冲动！”他语速极快地说，“你看，你这个‘绑定’总得讲个双向奔赴吧？比如……呃……比如……”
一直躲在后面的响尾蛇也从巨大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她凑到凌夜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急促地说：“弟弟，他好像……认准你了？你听见没，他叫你‘同调者’！我靠，我只在一些地摊文学里听过这词儿！你看他这外壳，这灵能回路，绝对是古董级的高级货！先哄住他！把他弄回去再说！这玩意儿看着就不像能讲道理的，到时候是卖是拆，是切片还是打包，不都是咱们说了算？”
这番话，正中凌夜下怀。
凌夜也是这么想的：
跟一台疑似前代战争机器的玩意儿硬碰硬，除非是脑子被畸变种啃了。看他这出场方式，万一真是个战斗型号，自己的小破枪估计连给他刮痧都不配。眼下最好的策略，就是虚与委蛇，先顺着他的逻辑把他忽悠瘸了，路上再慢慢套话。
套出更多有用的信息，摸清他的底细。等搞清楚他到底是什么、能做什么、有什么弱点之后，只要弄回自己的地盘，是找个冤大头下家整体打包出手，还是拆成零件分批卖给不同的黑市商人，总之实现利益最大化，主动权在自己手里。
一瞬间，凌夜的脑子里已经闪过了十七八种变现方案。
“相遇在五百年前的古坟里，也是一种缘分。”他长叹一口气，活像一个被命运捉弄了的好人，“我叫凌夜。你要跟就跟着吧。不过咱们可得约法三章。第一，跟着我，就得听我的！让你往东，不准往西。第二，不准惹事。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呃、第三我们之后补充！明白了吗？”
……
C-01在距离他三步远的地方停下了脚步，那双深灰色的眼眸泛出银光，像是在分析他这段话的逻辑结构。
“绑定成功。你好，同调者。”
过了几秒，C-01微微颔首，那动作优雅得像个天穹上生活的贵族。
“指令已记录：遵循同调者凌夜的非冲突性指令。进行优先级排序……”他的声音顿了顿，似乎在进行某种内部运算，“排序完成。最终指令序列：一，保护同调者凌夜的生命安全，优先级为绝对。二，在不与第一条冲突的前提下，遵循同调者凌夜的非冲突性指令。”
凌夜心里默默地“啧”了一声。这机器人不仅死脑筋，上来就给自己加了个凌驾于第一次指令之上的“保护条款”，这以后还怎么愉快地让这家伙去干点脏活累活？
“行了，C、C-01是吧？这地方看起来快塌了，我们赶紧撤。”
他一边说着，一边转身对还在发愣的响尾蛇使了个眼色，示意她注意警戒四周，然后率先朝遗迹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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