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和煦,晨光熹微。
岁月静谧而悠长,无论是刀光剑影还是傲啸湖山,都会在这片藏身深山、不为外人道也的小村寨中偃旗息鼓,装出一派祥和的姿态。
太阳一点点升起,即使是身患重伤,方寻真却还是被生物钟给唤醒了。
也有可能是饿醒的,一日不曾进食,胃疼得难受,绞起来磨人。
他本想向银丹询问有没有吃的垫垫肚子,但他今日见银丹的第一面就看到了少女手中端着的一碗汤水流食。
真是妥帖啊。
方寻真不由在心里感叹,这姑娘真的很会照顾病人啊。
……
这个点儿大伙倒是都醒了,解决了胃的问题,方寻真感觉好多了,脑袋也清醒不少。
青年乖乖地任由银丹检查换敷药,犹嫌不够地再次道谢,“真是太感谢你们了。”
他又顿了一下,话音一转,询问道:“不过……不知银丹姑娘找到我时是否曾见到我身边的一柄剑?剑首处刻了一个‘寻’字。”
“一柄剑?”银丹在记忆里搜寻了一下,好像……是有这么一把,当时就掉在他身边,“……我不记清了,我到时候找找看。”
说起来这么些天还没回“蛇瞳”看看呢,那边满地尸骸,让其他人撞见了怕出什么流言事端。
银丹随手就一口答应了,又惹得青年开始道谢。
“啊,都忘了介绍自己了,在下名叫方寻真,方圆的方,寻找的寻,真假的真。
一个很简单的名字。”
“方……寻真。”祝长生在唇齿间默念了一遍这个倍感新鲜的名字,还是温柔地回道:“简而雅,很好的名字。”
顾盼生辉,眉目含情。
少年身上带着一种骨子里透出的病气,反而更像瓷器上镀了一层光釉,朦胧盈润,引人注目。
就连唇色都淡得只剩一层薄粉,活脱脱一尊玉观音。
这样的人,这样的姿态,无论对待什么样的人都会有种恍惚被爱与被包容的错觉。
银丹则摆摆手,“找一把剑而已,这倒没什么,不过方少侠你伤得这么重——我就直说了,总该不会是犯了事吧?啊……还是有仇家?会不会追到寨子里?”
“毕竟我捡到你的时候,周围可是躺了不少的人。”
银丹这问题从昨天起就想问了,硬拖到今天才有机会开口。
少女揪着玩自己的发尾,话语中平地起惊雷,语气却十分平常轻松,还扬起了笑容来显得和善一些,就跟他们在闲谈一样。
她又补充道:“我倒是没别的意思,不过……还要劳烦少侠能如实相告啦~”
这话一出,方寻真不觉得冒犯,反而暗自赞同——看来还是个很聪慧的小姑娘。
躺在床上的青年无奈地叹了口气,心知这个问题终究绕不过去,却总归是生出了些不想面对的情绪。
银丹这厢话音一落,明显也吸引了祝长生的注意力。
方寻真还在思索措辞之间,便见那头的银丹与祝长生一齐眨眼望着他等他答话的模样,动作高度相似。
这神态简直是两只歪头的小兽,相互碰耳朵交换一些不让外人听的密语,然后又被新奇的东西吸引了注意。
方寻真本来还有些紧张,见状不免失笑了。
二人这番姿态倒是让方才疏离的质询摇身一变成了纯粹的好奇,有种无论说什么都会信的感觉,反而像他曾在庙边上逗过的狸奴。
只要有生人站在那儿,它们就会停下来歪头瞧你。
只能说小动物有时就是如此,有警惕心,但也不是特别多。
若不是从未见过话本中的志怪之事,方寻真都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被山野精怪——什么修成人形的小狐狸小鹿给救了。
这深山老林里的,万一呢……
这种毫无依据的猜测却让他笑出了声,可没笑几秒就牵到了伤口,痛得他呲牙咧嘴,安静中弄出的声响就很明显了。
好蠢,他是伤昏头了吗?
方寻真后知后觉,尴尬地挪开视线,开始解释这个故事。
自然,作为他的救命恩人,他们有权知道一切的来龙去脉。
……
可,这实在是一个老套又狼狈的故事,方寻真一时间不知从何讲起,只好想到什么说什么,字里行间都带着些许混乱。
讲他为了救命苦的奴隶出逃,却惨遭出卖,反被愤怒的人牙子追杀。
讲他浑身重伤,无路可走,跑到这深山异地里,差一点儿连命都没保住。
“原本是计划把装人的马车劫走,但那个孩子把我们给卖了,不得已只能逃。我们几个人兵分三路各自躲开,结果不知是不是那人牙子认出在下了,只追着我一人。
他们人数众多,在下又人生地不熟,真是不知怎么就逃到这里了,没想到如此林深之处能有人烟……”
这一路走来,说倒霉也是真的倒霉。
真是菩萨保佑,他都没想到还能活着——不,是多亏了银丹姑娘。
语毕,方寻真都苦笑了几声。
他实在是一个没有多大能力的人,有心无力,以至于沦落到这种进退两难的境地。
可谁叫他也实在无法坐视不理呢,他救不尽世间苦厄,却会尽力伸手去拉一把能够到的人。
虽说只要人还活着就尚有转圜的机会,但经历了诛心背叛的青年难免会有些自怨自艾。
沉浸在挫败悲伤情绪里的方寻真此刻只能自嘲,像只丧气的落水犬一样哀怨地抬眸,刚好与两人的视线交错。
这一眼反而让方寻真感到讶异。
他们好像每一步行为都落在了方寻真的意料之外,那样的特别。
没有擅自的同情,没有不解,有的只是纯粹的惊奇。
仿佛他真成了个大英雄,做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值得两人认真聆听他的过往。
……这就足够让他欣喜了。
方寻真不由愣住,这种视线叫人感到陌生,他不禁开始紧张了,甚至想把自己的脸给蒙住。
不过,且不说祝长生是怎么想的,银丹倒没有什么感同身受的反应,听完第一个想法便是:不像坏人,应该没说谎。
这念头简直实际得很,但想到这儿,少女略显紧绷的肩头便松了几分。
结合眼前俩人的反应,青年想了想,心下有了猜测,哂笑后将话题一转,“咳,怪扫兴的,还是别说这些了。”
“啊,对了!你们是不是不怎么出这村寨啊?”
祝长生与银丹点点头。
方寻真瞧这反应便来了劲,抛开那些心烦意乱之事,开始说起他走江湖的种种见闻,奇珍异事。
什么七星连珠,荧荧鬼火,海中奇光……还是讲这些能让方才遗留的气氛不那么沉闷。
一边说,一边见二人也听得津津有味,他兴致也上来了,与他们分享了许多趣事。
“你们知道凤仙花吗?红艳艳的像火,叶长而尖,似柳叶,虽有微毒但也可以入药。
城郊那块开出来一大片,比沾了血还亮上几分……忆仙城长大的孩子一生都与凤仙花相伴。”
随着方寻真引人入胜的讲解,他们也好似一起见证了独属于方寻真的那些时光。
“在忆仙城,元宵灯节是每年最隆重的节日之一,甚至能赶上除夕年节的盛大。到了晚上就会亮起满路的花灯,长长一条沿着街巷延伸数几里,一整条街都是来猜灯谜的游人。”
春日远郊的纸鸢,草场上的蹴鞠,庙会的锣鼓喧天,除夕夜的万家灯火,还有马上肆意、刀光剑影……如风自由。
那是他的过往,一段段值得思追的回忆。
而他现在依然在延续这段江湖快意的人生。
侠义肝胆一壶酒,谈笑风发正少年。
……
雪域、大漠、湖海。
一言一句,听得长久不曾出山的两人一时间说不出话来,都有些愣了。
银丹的脸兴奋地晕起红云,在脑内怎么也描绘不出画面,只能任由自己的想象游弋,费解地去构筑方寻真话中的那一粒沙、一片叶。
她情不自禁地喃着:“要是有天能一观方少侠口中的‘凤仙花’,我定要亲自拿它制药……这种花我还只在医书上瞧见过。”
坐在床沿的少女掰着手,低头一遍遍数自己还想看什么,像一簇热烈而稚嫩的火,只要遇上名为“自由”的风就会燎原般烧灼,踏着火星奔向远方。
方寻真就是一把迟来多年的钥匙,打开了兄妹两人隐晦又难以磨灭的好奇。
“忆仙城城郊,正红色的花……我记住了,若有机会一定把它认出来……不过,不过再特别,也横竖只是一种花罢了。”
她说着说着不知为何,反而干巴巴地结了尾,还偷偷瞟了一眼微笑聆听的祝长生。
他的目光依然平和,银丹转而望向窗外,尽力平复莫名上涌的心绪,假装平静。
心跳轰鸣,银环与流苏在胸腔中振荡、作响,藏在衣物下的单薄脊骨似有蝴蝶将破体而出,箍着还未破茧的翅膀锁在血肉里,不得自由。
方寻真见状,也诡异地沉默了,他一时之间居然也不知该说什么,思绪一下子乱乱的。
……没想到他们这么喜欢。
方寻真露齿一笑,半身绷带的样子倒显得有些滑稽,“若是你们想听,之后还有很多时间呢,我知道的虽然不多,但都与你们讲!”
“还有很多时间吗……是嘞,阿兄肯定喜欢这些新鲜事!方少侠要是养着病,与阿兄的相处时间可多着呢。多和他讲讲他爱听的东西吧,有劳方少侠了。”
银丹把视线收了回来,双手撑在腿两旁的椅子面上,第一次提出近乎请求的话。
方寻真也自然点头了,这些比起救命之恩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况且他性子向来比其他人乐观不少。
罢了,既来之则安之。
能走到这一步,遇到他们二人,也是有缘。
银丹、祝长生:救回来一个说书人
方寻真:走江湖技多不压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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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有缘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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