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的语文课刚上到一半,窗外的梧桐叶被风卷得沙沙响,林砚秋放下教案,忽然从粉笔盒里抽出支粉色粉笔:“最近总有人上课走神,咱们今天不讲课——我收集了几位同学的微信简介,来猜猜是谁写的。”
黑板上先出现第一行字:“猫爪碾过晨光时,银灰笔尖会粘走半粒猫毛”。
底下立刻有同学小声议论,解枕檀的笔尖顿了顿——可不就是她家龟龟嘛!昨天她给猫条拆包装时,桑鲸珩放在窗台的银灰色钢笔,笔尖上愣是沾了龟龟掉的一小撮毛,学神举着钢笔研究半天,最后用指尖捏下来时,表情像在解一道微观世界的难题。桑鲸珩这时用胳膊肘碰了碰她的手背,指尖在草稿纸上画了个带毛的钢笔尖,耳尖红得像被晨光晒过的樱桃。
“这个我知道!”裴叙晚举着手晃,樱桃发绳差点甩到前排,“桑鲸珩的钢笔上周就粘过龟龟的毛!他还对着光看了三分钟,说‘这根毛的弧度符合二次函数’!”
林砚秋笑着在旁边画了个带毛的小钢笔:“猜对了。下一个——‘草莓糖滚过橡皮时,泥星子能蹦成碎钻’”。
解枕檀的脸瞬间热起来。上周她的草莓糖滚到桑鲸珩橡皮旁时,白板鞋上沾的泥渍蹭在桌角,本来该被学神皱眉嫌弃的脏东西,转头就看见桑鲸珩用橡皮把泥渍擦成小碎屑,对着阳光晃了晃:“你看,比你画的星星还亮。”现在他忽然在她耳边用气音说:“我改了签名,现在是‘碎钻总粘在橡皮边上’”。
“是解枕檀吧!”蒋雨桥忽然举手,声音比上次洪亮了些,“我看见她课本里夹着草莓糖纸,上面画的星星还沾着‘泥点’呢!”她说话时,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笔杆上的“桥”字,窗台上她画的小剧场素描里,解枕檀手背上的水渍正像颗带尾巴的星星。
黑板上又添了一行:“漫画里的火锅冒仙气,仇家发绳沉进香菜海”。
全班哄笑起来。裴叙言拍着桌子喊:“这绝对是我!昨天裴叙晚抢我漫画时,发绳直接掉进火锅里,她还特意往那片扔了三把香菜!”裴叙晚立刻瞪回去:“谁让你画火锅时把我画成抢香菜的反派!”林砚秋敲了敲讲台:“重点是‘仇家’——这对兄妹昨天还在走廊吵着要断绝关系,今天发绳就出现在裴叙言的笔袋里。”兄妹俩瞬间红了脸,偷偷往对方的方向瞥了眼,又飞快转回去。
最后一行字刚写出来,周稚楚就挺直了背——“登记册笔尖能裁光,卷边卷子变平板”。
她昨天帮解枕檀捋卷边卷子时,晨光正好落在登记册上,钢笔尖在纸页上划出的影子,像把小熨斗。桑鲸珩忽然开口:“周稚楚昨天把我的竞赛卷也捋平了,说‘就算是草稿,也得像函数图像一样规整’”。周稚楚的耳尖有点红,指尖在登记册边缘轻轻敲了敲,刚写下的钢笔字比平时更横平竖直,连标点都像用尺子量过。
林砚秋放下粉笔时,窗外的风正好掀起蒋雨桥的速写本。上面新画了幅小画:五个人的影子挨在一起,头顶飘着一行小字——“简介里的碎片,拼起来就是周五的下午”。解枕檀看见桑鲸珩在草稿纸上画了只举着草莓糖的小猫,旁边写着:“今天的简介,该加一句‘猫条和橘子糖在同一个书包里,毛没粘在笔尖上’”。
预备铃响时,裴叙晚的樱桃发绳蹭过解枕檀的肩膀,裴叙言偷偷把漫画塞进她书包(书里夹着张画:兄妹俩在火锅旁分草莓糖),蒋雨桥往解枕檀手里塞了颗橘子糖(糖纸折成了小钢笔的形状),桑鲸珩的银灰色钢笔正转着圈——阳光从窗缝里溜进来,把这些细碎的影子,都酿成了简介里没写完的后半句。解枕檀忽然把自己的微信简介改成:“龟龟说,今天的毛都粘对了地方”。
下课铃刚撞碎最后一缕梧桐叶的影子,林砚秋抱着教案站在讲台边,指尖敲了敲黑板:“今天留个灵活作业——桑鲸珩、裴叙言、周稚楚、蒋雨桥,把课堂笔记整理成电子版发我;剩下的同学……”她故意顿了顿,看着解枕檀和裴叙晚瞬间亮起的眼睛,“周末就带着脑子出门,观察点比课本有趣的东西。”
解枕檀刚把速写本塞进书包,就听见裴叙晚“耶”地一声蹦起来。桑鲸珩正把竞赛习题册放进帆布包,素白的手指顿了顿,往解枕檀的方向瞥了眼——她正低头扣书包扣,耳后碎发垂下来,遮住了刚才还亮着的嘴角。
校门口的香樟树底下,解望舒倚着电动车站着。他比解枕檀高半个头,白衬衫袖口卷到小臂,看见妹妹出来就直起身:“刚买的橘子汽水,冰的。”解枕檀接过瓶子,指尖触到冰凉的瓶身,却没像往常那样拧开就喝。车筐里放着个新书包,是解望舒上周去商场挑的,浅灰色帆布面,上面绣着只歪歪扭扭的小猫——像她家龟龟。
“哥,”她忽然开口,声音有点闷,“上周你说的那个律师……”
“还在跟进,”解望舒脚撑着地,慢慢推着车往前走,“出狱手续都顺,就是爸说……想先见你。”
风卷着枯落叶滚过路面,像被人追着跑的碎影子。解枕檀捏着汽水瓶的手指用力到泛白,冰凉的瓶身硌得指节发疼,却压不住掌心突然冒出来的汗——那触感总让她想起很多年前的冬天,爸爸攥着她胳膊往屋里拖时,指节掐进皮肉的疼。
那个男人,曾经把她架在肩头看过庙会的灯,也在厨房煮糖粥时,用沾着粥沫的手指刮过她的鼻尖。可后来这些画面都被打碎了,碎成他摔碎的瓷碗,妈妈躲在门后压抑的哭,还有他皮带抽在沙发扶手上的闷响。她至今记得自己缩在衣柜里,透过缝隙看见妈妈的胳膊上渗出血,染红了刚织到一半的围巾——那围巾本是给她织的,鹅黄色,像春天刚抽条的柳芽。
后来新闻里用“持刀伤人”四个字概括了结局,可没人写进报道里:那天他喝了酒,把妈妈推倒在茶几角,她扑过去咬他的胳膊,被他一把甩在地上。最后他攥着她的手腕往外跑时,掌心的血黏糊糊地糊在她手背上,像夏天化在手里的糖,甜腻又恶心,怎么搓都搓不掉。
解枕檀低头盯着汽水瓶,指腹无意识摩挲着瓶身上的标签。她从来没跟人说过,每次闻到爸爸爱喝的廉价白酒味,都会突然喘不上气;也没说过,解望舒给她买新书包时,她总会先翻里面有没有暗袋——小时候她总在暗袋里藏创可贴,想等妈妈打架后偷偷给她贴上。
“哥,”她突然开口,声音有点哑,“我不想见他。”
风又卷过来,吹得香樟叶沙沙响,像谁在暗处叹气。解枕檀把汽水瓶攥得更紧,冰凉的触感终于压过了掌心的汗,也压下了那句没说出口的话:那个男人就算从牢里出来,也永远是那个会把糖粥和拳头一起递过来的人,她一秒钟都不想再看见。
“不想见也没关系。”解望舒忽然停下,从口袋里摸出颗草莓糖,是她喜欢的牌子,“哥陪你去看电影?最近有个动画,主角是只橘猫。”
解枕檀刚要说话,眼角余光瞥见辆酒红色宝马缓缓停在不远处。庄繁溪降下车窗,珍珠耳环在夕阳里闪着光:“鲸珩,这里。”桑鲸珩正站在路边,手里捏着给解枕檀的笔记本——刚才解枕檀收拾书包时把课堂笔记落在桌洞,她追出来时,正好撞见这对兄妹的背影。
桑鲸珩一眼就瞥见解枕檀发白的侧脸——刚才还带着笑意的嘴角抿成了直线,连攥着汽水瓶的手指都在微微用力。她的脚步下意识顿住,没有立刻走向那辆酒红色宝马,反而转身朝解枕檀走过来。
递笔记本时,她的指尖悄悄往解枕檀手心里塞了个东西——锡纸包得方方正正,捏起来软乎乎的。解枕檀指尖刚触到那点温热,就听见桑鲸珩的声音:“庄女士说街角那家糖铺周末要歇业,让司机多买了些。”
剥开锡纸的瞬间,清甜的橘子香漫开来,和桑鲸珩身上常有的、像晒过太阳的柑橘叶气息一模一样。桑鲸珩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散风里的落叶,却奇异地带着种安定的力量——像把裹了棉花的小镊子,轻轻伸进解枕檀心里那团拧成死结的乱麻里,没费什么力,就挑开了最紧的那一环。
庄繁溪在车里笑了笑,没催。她家车库里停着三辆车,今天特意开了这辆最稳的宝马,就是怕桑鲸珩坐不惯。但此刻看着女儿站在梧桐树下,给那个穿牛仔短裤的女孩递糖的样子,她忽然觉得,比起奥数班的报名表,这种“没计划”的瞬间更难得。
“那我走了。”桑鲸珩转身时,解枕檀忽然说:“明天……青芜街的旧书店有漫画展。”她捏着橘子糖,指尖终于有了点温度,“裴叙晚说有你喜欢的拓扑学插画。”
桑鲸珩的脚步停住,回头时眼里带了点笑意:“我让司机明天绕路接你。”
宝马车汇入车流时,解望舒戳了戳妹妹的胳膊:“刚才那糖,比橘子汽水甜?”解枕檀把糖含在嘴里,含糊地“嗯”了一声,看见桑鲸珩从车窗里朝她挥了挥手,手腕上的细银链闪了闪——和她爸以前给妈妈买的那条很像,但此刻晃在眼前,竟没带出一点涩味。
“去吃糖水铺吧,”解望舒重新推着车,“我查了,那家红豆沙加双倍陈皮,能压住所有乱七八糟的情绪。”解枕檀把草莓糖塞进哥哥手里:“这个给你,上次你说酸的提神。”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车筐里的橘子汽水瓶晃了晃,撞在绣着小猫的书包上,发出很轻的声响。解枕檀摸出手机,把微信简介又改了改:“橘子糖在舌尖化了时,影子会和另一个影子挨得很近”。发送成功的瞬间,收到桑鲸珩的消息:“我妈说,明天可以带龟龟一起去书店。”
她忽然弯了弯眼,笑意像被风吹皱的糖霜,轻轻落进眼底。把手机塞回兜里时,橘子糖的甜意正顺着舌尖往上爬,漫过喉咙,竟连眼角都沾了点暖融融的甜——不是那种齁人的腻,是像晒足了太阳的橘子瓣,带着点清清爽爽的回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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