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以两水分,一是河水,二是江水。
其中,江水以其居世界之中,往往会分隔开江南江北两处政权。
为此,一般来说,当江南江北有一边的政权完成了统一,开始思考要怎样才能统一天下的时候,首先摆在他们面前的就是一道要如何面对天地给他们制造的困难的难题。
曾经可以庇护他们的天险,此时变成了一道封在他们面前的关隘。
如何渡江。
如何渡江?这个问题,很多人给出了自己的答案,但是结果都不能算是多好:成功者廖廖、战败者众也,而后一蹶不振者有之、死于此战者有之、重来而败者,其也有之。
而为了防备敌人渡江,防御的那一方利用地势的便利,也几乎做到了极致,号称天下第一城池的襄阳古城,便是江水渡口处的重镇,如同一块中流砥柱一般杵在此地,甚至使得千年之后的读书人给予评价道:
“以天下言之,则重在襄阳。”
当然,这就是在面对天下这张巨大的答卷时,需要回答的最难的一道压轴题了:在打天下的时候,这张试卷的难度巅峰、以及给分巅峰就是在这里了,等到治理天下的时候,才会换一张难度完全不一样的卷子。
郑含章此时面对的是那道压轴题的同类题型,难度估计要低一点,低得不多,但是从分值上来说,那就差得有点远了。
然而,就算这道题的分值更低,她也不能直接跳跃到下一道题,因为天下和试卷到底还是有不同的:它环环相扣,承上启下,任何打算暂时放弃的东西,都会在下一道题、或者是在下下一道题中,变成一根刺向自己的武器。
所以,她需要立刻、当即、果断而不逃避地回答一个问题:如何渡河?
*
施钺和卫云庭不在军帐之中,刘毓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但是郑含章并未问起他们的去向——那么,一定是殿下对他们两人的去处另有安排,刘毓按下那点奇怪,对郑含章道:“殿下,宜早做准备。”
他们的行军速度很快,占下了玄虎城和屿明城之后没有在这里停留多久,而是留下了随军的文官之后就快速继续往前。
郑含章在出发之前,当着众人的面讲述过自己的战略目标:快速地打,往前占地,将赵国目前为止的地势地利全都在赵国大军没有完全集结起来的时候打下来,然后用洛州这边最为擅长的内政将其打败。
是的,洛州最强的是什么?
并不是那把斛律羡给打败了的军势,而是内政的力量,在于人民,在于民心。
那所谓日拱一卒,本质上对于领土的侵吞实在是没有多少,至少从整个国家的角度看来,这就是一层微不足道的皮而已,一场战争能打下来的,起码是这地的十几倍。
但是郑含章知道,战争本质上来说,只不过是政治的延续,是无法用政治手段完成的政治诉求:正所谓,用言语和会谈换不来的东西,则需要用刀剑来抢夺。
所以,换句话说就是,一些问题,其实完全可以用非战争的手段来解决。
在两年的时间里,郑含章将那些位于边境上的村庄做为了重点建设的区域。
算是文明、卫生、经济……等等方面的标兵城镇了。
在国与国的边界,要如何把赵王并没有那么放在心上的民心这玩意争取过来?
在中原的历史上,可以参考的先例并没有那么多,但是,在未来的历史上,可以参考的解题思路却是有的。
意识形态。
当然,在这个时代说到意识形态,确实是有些太早了一点,毕竟,对于尚未从蒙昧状态中脱离出来的人们来说,意识形态这些东西根本既不是他们能够关心的东西。
道德在饿肚子的时候会消失,生存、更好地生存,从生存变到生活,在这之后,才能开始说意识形态。
事实上,哪怕所有人都能吃饱肚子,都有学校可以上,意识形态也不过是只能够吸引一部分人的东西。
想想看在冷战的时候吧,郑含章对自己说,想想看对立的东德西德,想想看对立的东西柏林,它们是那个时代的缩影,也是你现在可以学习的东西。
哪怕两者到后来都是有问题的,修正主义是在一条歧路上飞奔的结果——而灯塔则会在与之竞争的对手消失之后立刻变成压在那些小国、甚至是全世界头顶上作威作福的爹,但是在彼此竞争的时候,他们却是要为了达成强化自己这边的目的,践行一条至少做一点好事的目的。
包括各处撒币,包括各种福利待遇。
那时候那堵墙两边的百姓会彼此羡慕吗?一定都会有彼此羡慕的点的。
而这种一千五百年左右之后才会发展出来的“战争形式”,在这个时代完全是超然的、几乎不会被政治家们当回事的东西。
郑含章在尝试了一段时间之后,特别认真地在吃瓜系统里面详详细细地从头到尾查找了一遍,终于可以确定:是的,赵国的那些官老爷们完全没有意识到这里有个坑,他们甚至完全没有注意到边境地区出现的一些人口流失现象。
这年头谁闲着没事情干做那么详细的人口普查啊?好吧,也是有的,但更多做这些只是为了厘清田地,而不是随时可能被世家弄过去当佃户的平民百姓。
他们并不知道,洛州是个好地方这样的话,已经在赵国边境地带的百姓口中轻轻地传开了。
家家户户都有很整齐的、不只是用一层茅草随便盖在屋顶上的房子。
他们耕种比自己快、水都能直接沿着那些管道来到田间,不用自己去水渠里面挑,甚至收割什么的都比自己快。
他们有更多的牲畜,身上穿的衣服更好……这些都是能看出来的,村庄里不常有孩子,而当他们悄悄地偷摸过去问的时候,那些村子里的居民也就笑着说了:
哦,这群小子啊,都送去凤凰城里上学去咯!咱们殿下仁德,让我们各家的孩子都能去上学读书嘞!
洛州的内循环完成得相当不错了——至少对于这个时代来说是相当不错的,没有后世那么多的保证,但是比起朝不保夕的生活来说,这都是他们曾经幻想皇帝和皇后的生活了。
东宫娘娘烙大饼,西宫娘娘卷大葱,皇帝老头的枕头下面藏着两罐糖,一罐是白糖,一罐是红糖,她晚上馋了,想吃白的吃白的,想吃红的就能吃红的。
就像是一只封存在荷叶里头的烤鸡,那些曾经吃过的人都知道这是好东西,想要来抢;但是,对于那些没有吃过的人们来说,需要有个人把荷叶给他们扒拉开了,露出里头金灿灿的、甚至稍微烤得微微焦,油淋淋的鸡皮,最好能把鸡皮也给撕开一层,露出下头多汁且肥美的鸡肉来。
那时候,他们才会知道,在这个时候,自己是应该伸手的,伸手去把这样的好东西把握在自己手里,好好地吃上一顿。
那时候,他们才会想要把这么好的东西拿过来,让自己拥有。
在这种情况下,至少玄虎城的居民,对于自己被雍国接管这件事并没有多少抵触。郑含章带着随军的那些文官,比如说韦翼、比如说秦池,还比如说——现在专门管着盐类贸易的陈夷行与主要管着以工代赈的梁满仓。
这些人快速地整理好了玄虎城的内政,将在洛州内部一训练了一段时间,但是相对来说因为萝卜坑就只有那么点儿无法向上晋升的小吏们搬到这里来安置了一些。
虽然以前都没有这样的经验,但是,令他们有些意外的是,其实整个玄虎城安分下来得非常快,除去那些官员之外,剩下的百姓几乎是平滑地完成了从赵国子民向洛州百姓转变的全过程。
所以现在,后顾之忧已然不多。
从河上源源不断送来的粮草,其实只是到了屿明城而已——为何是到屿明城,而不是直接到前线来?
因为郑含章小小赌了一把。
她没有在吃瓜系统上看到什么对洛州的抗拒,外加上以工代赈的最初工钱都已经发了下去,于是她亲自出面,向这两座城的百姓借了城内一半的粮草。
后面赶来的补给,就这样还给了两座城中的百姓。
然而那些负责运粮的船,却没有在将运送的东西送到它应该去的地方之后,就直接回到它出发的地方去。
*
“大军尚在路上,不过放心些吧,今年的聿水水量充沛,想要渡河,殊为不易。就算他们想尝试着船行,我军也在江面上下做好了安排。”
赵军军营中,浦口津守将王祥笑着看向幕僚:“我们只需守住十天,而后,随着我大军集结,雍军就会越来越陷入劣势,我想,那含章小儿一定是觉察到了什么,这才快速动兵——可是现在,越是着急,就越是容易出错。”
“这场功劳,我必然要拔得头筹了。”
王祥正是志得意满的时刻,若非军中禁止饮酒,他都要给自己准备上个一壶,慢慢地饮上少许。
然而此时,外头忽然有传令兵冲了进来,带着慌乱和紧张:“王将军!”
传令兵不过说了三两个字,王祥猛然色变,一排桌子后冲出了帐子。
河面上,出现了黑幢幢的阴影。
是……船。
王祥骇然地发现:
那些船竟然成对成对地用铁索相连,顶端镶嵌有金属的撞角,完全不顾水上和水下的阻拦,猛地朝着两军对垒之处、逐渐沉没着,冲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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