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钺心动得不行。
她本来就是个很喜欢弄险的人——在情况合适的时候赌上一把，赌赢了，便能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赌输了……她一般不会赌输，因为所谓的“赌”，确实也就是判断多种可能性，随后从中挑选出最有可能成真的一个，并且在选择了这条路之后，继续放大其可能性。
她知道自己相对比较容易沉溺在这种以小博大还成功了的极端自信之中，那种天下一切任我左右的滋味美妙到比起全天下任何一坛美酒更为醉人，也因此，施钺素来很妥善地控制着自己的想法。
在这个计划涌现在心头的时候，她克制着自己、将其从头到尾理了一遍，确定这个计划确实有其实现可能之后，又去询问卫云庭。
卫云庭的官职是比她高的，毕竟比她早来洛州、比她出身好些、比她多立一次大功。
而且确实，施钺觉得对方在统军方面超过自己不少。
洛州并不是个会让世胄蹑高位，英俊沉下僚的地方，只要有能力，人人都可以尝试着挑战更高难度，施钺也去尝试了。
但她意识到，自己统兵的能力存在上限，她大约统帅到一万人左右，就达到了自己的上限，并且在统帅着一万士卒的时候，她有很多想法——明明如果用出来一定会效果相当不错，但却会因为军队中信息的传输速度、无法准确地将一部分人调动到她想要对方所在的那个位置而无法用出来。
她更适合带三千人以下的部队，做为奇兵四处跑，毕竟她判断局势的能力很不差，对面的军队中有什么薄弱点，看到了就能穿插进去，灵活得像是一尾游鱼。
但是卫云庭这家伙就很变态，他是真的能把逐渐扩容到了五万的部队轻而易举地在指掌之间调动，想要将一队人送到什么地方去、与哪一部分的敌人交战，都能够轻易地做到，甚至可以在自己这一放与“敌军”人数一比一持平的时候，让自己的精锐快速打穿对面的薄弱点，而让自己这方相对较弱的士卒抵挡着、不被对方的精锐打穿。
是的，这就是他在洛州每次军事操演的时候表现出来的能力。
施钺在自己操演的部队被对方打穿、看到卫云庭开始调动他那边的骑兵迂回、从后方再往前阵来回穿插的时候就知道自己输透了，在这种情况下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减少自己这一方的伤亡，随后收拢士卒，让自己不至于孤家寡人地逃跑，用最大的努力来保证最多的有生力量存活。
真是……就离谱。
施钺后来分析状况，给自己找了找补：卫云庭的少年时代虽然和她一样流落在外，但是比起她来，卫云庭很显然过着更好，更安慰一点的日子。
他在小时候就被三老们发现了才能，拥有调动整个乡镇的资格，后来也确实被当地的折冲校尉拉去，学了一段时间比较标准、规矩的兵法。
而当他回到卫家去之后，卫廓更是不可能让这个野蛮生长都长得极好的孩子一直这么野生着，所以在卫云庭回到家中之后，他被卫廓压着进行了长时间的补习。
而施钺，她没有这个运气——当然她也不想回去，怎么想王家都不会是和卫家相似的境况，她回去之后，只怕是要和王稚当年那样被拘束在名为礼乐的套子里面，循规蹈矩，别说接触兵法了，以这个时代对女子的约束，她怕是想要再出闺阁都难。
她已经错过了最好的、整个人就像是一块海绵一样不断汲取着外面的营养来哺育自身、让自己快速成长的年纪，她在山林中当匪寇的那几年快速地将她定了性。
施钺觉得可惜，但她也没想太多——她在山寨里面也是慢慢往上爬的，到了一个平台，再滋生去往更高一阶平台的野心。
因此，她垂下眼睛，没能注意到彼时看全了她脸上神色变换，以及目光转动朝向的郑含章。
也正是因为有了这样的体验，施钺才会在郑含章指定她和卫云庭一起上船的时候露出一点震惊的表情来——她自己是必去的，她对自己是一把怎样的刀，适合被用在怎样的场所下非常了解。
如果带的队伍人数不超过三千，那她和卫云庭在战场上相遇，还不知道要鹿死谁手——如果那交战的地点能够换成山川河流，那她则能够保证自己的胜率向上提高到八成左右。
一切不平坦的地形，一切对于别人来说头一次遇到会十分懵逼的条件，在施钺眼中则都是她的助力。
她不去不合适，但是卫云庭？
卫云庭不是一直要被当成大军团统帅用的吗？怎么这么突然，更何况他还稍微有点晕船，听起来更不合适了。
然而殿下的决定不容人质疑——放在平时还好，最近这段时间的确不太合适，在这种紧要的时刻，士卒和将领们最应该做的事情是遵从主帅的命令，于是施钺也就闭了嘴，没有说些什么。
——而到了现在，她虽然仍未发现什么一定要把卫云庭派到这边来的必要，但对于自己来说，卫云庭确实是个可以求教的对象，也算是一把锁。
她将自己的想法拿去问卫云庭，问他觉得两百人对半分，一人一百，然后分别控住局势——这么难的一个要求，他们俩能不能做到。
卫云庭问她：“那么，你觉得倘若身份互换，我带人去浦口津，你带人留在这里，你我都能够完成任务么？”
施钺想都没想：“我肯定可以，你肯定也行。”
卫云庭：“这不就是了。”他笑了笑，随后对施钺说：“去做吧，我这边不会有问题。”
施钺摸过一棵大树，她已经看到树干后头，江水上波动着的火光，厮杀声近在耳边，她从人群中看到了赵国的守将的背影。
施钺摸出了背后的弓箭，箭矢的锋头在夜色中尤且闪耀着寒冷的光芒，她瞄准了王祥。
身边几个亲卫也都掏出了弓箭来，他们的射术都很不差，当年在山林里，那可都是要对着飞禽走兽这种移动的靶子，要是射术不好，当年都没有打牙祭的机会。
他们原本是分别锁定了跟在王祥身边的那些亲卫，但是施钺却对他们说，这时候应该瞄准的是王祥。
所有落在将领身上箭矢，都能够比落在士卒身上的发挥出更大的作用，吸引更多人的注意力，这边有一支军队的认知会很快钉入浦口津守将的意识里。
施钺从头到尾就是一个虚张声势的打法，她要把自己这边的人弄出十二倍的数量，看起来声势浩大地朝着浦口津守军的方向冲过去——靠着最开始凶狠的冲锋把局面打开，和今夜跟着刘毓的那些士卒会和，随后才能真正打出战绩来。
她看到自己的箭矢准确地射到了浦口津守将的肩膀上，对方猛地朝着后面一仰，没死。
施钺有些可惜，但是当前她也就只能做到这个程度了，因为王祥距离她那边还是太远了一点，箭矢锋头稍稍往边上偏移一点，最后射到的位置就会发生极大的偏移。
不过，她随即看到中箭的守将开始往前头冲锋过去——啧，真是可惜，他原本还有一点点生机的，但是到了此时，就已经只剩下了死的结局。
她随即看到了王祥身边出现的那两个士卒——那两个人手中还在晃着绳索，她笑了一下，随后带着自己身后的那一百来个人朝着前头冲了出去。
*
王祥被绳索套中——但其实只有一边的绳索套中了他，因为他朝着一个方向躲闪了下。
但是只躲开了一边，对于王祥来说，结果并不会发生太大的改变，因为他此时正在强弩之末，哪怕还剩下一点点力气，也不影响一条绳索就可以把他直接拽倒的事实。
而在这第一条绳索已经被扔出去了之后，后续那些在看了一眼后快速开悟，也都掏出了绳索的士卒也纷纷将自己腰间的绳索扔了出来。
一圈套着一圈，他很快被套成了一团，被朝着雍国这边拖了过去。
赵国士卒哪里看到过这样的场面，一时间根本没有反应的能力，看到王祥被拽过去之后，最初竟然连一点点躲闪的能力都没有，就这么看到了王祥被硬生生地拽了过去。
正所谓擒贼先擒王，王祥被拽过去的一瞬间，他先前带着这些士卒冲上前线去的英勇，不管多么的让人感动，多么的能够提振士气，现在便已经消散了个彻底，甚至还反向地被打击到了几乎见底。
那些士卒眼睁睁看着将领被带走，一时间甚至都忘记了要继续进攻还是逃跑。
他们继续眼睁睁地看着王祥被这么套了好几层的绳索，向上挂在了高高的杆子上，和赵国的帅旗同高。
他本来就已经因为中箭而失血颇多，力气也流失了不少了，现在被钓空中，已经连摇晃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在半空中摇摇摆摆着，吹着寒冷的河边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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