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帝这个人虽然不那么靠谱,但是他身边的大臣却是还有点水平的,庄煜也包括在内。
他们做为一个代代衔接还算顺利,传承也没有中断,脑子多少算是好使的文臣班子,代替了君主的大脑做出这个屎必须要搅的判断。
倘若是在两年前,他们得知这个消息之后大概会看着吴太子的态度,然后将寿春王的脑袋砍下来,撞在铺满了盐的锦缎盒子里头,一路快马加鞭地送到那春风沉醉的江左之地去。
但是如今,这不是赵国不太行了么,而且吴国那位刚刚成了皇帝的前太子,对雍国这边的态度,和老吴帝相比确实冷淡了很多。
刘顼在一路上浪费了一些时间,而且他走的也不是最近的道路——光是先到蜀中在转弯过江就慢了,后来又在洛州等待了郑含章一段时间,郑含章回来之后他也仍然还在洛州停留了几天,往长安赶来的途中赶路的速度也没有很快。
至少和这位吴国的新帝的信使比起来,他的脚程要慢上许多。
于是,长安的朝廷更早地知道了来自那位吴国新君的态度,态度说不上多好,言辞颇为强硬地要求雍国这边把他那不忠不孝不悌不义的幼弟送回去,如果可以只送一个脑袋过去的话,新君也不会有什么太大的意见。
如果雍国不打算这么做的话,在这封国书里头用上了隐隐是威胁的语气:倘若雍国不能把寿春王,不管是死了的还是活着的送还给吴国,那么吴国或许会考虑与赵国结成同盟,一起来围剿西北边的雍国。
这份信件雍帝放在一边没看。
因为,虽然这份书信确实可以算是最高优先级,但雍帝并不喜欢处理朝政,而雍国的这些大臣在为他分忧,处理这些政务的时候,也对吴国新君的这番话语做了下分析。
他们最终得出了吴国外强中干,也只能嘴上叫叫,若是他们真的敢和赵国结盟,那么雍国一定也会和燕国结盟,再拉上北边的草原,一同在如今的局势下,复刻与当年不太一样的“三家分晋”,再让吴国对北方的三家称臣纳贡。
甚至还有大臣不屑道:“我朝赵王仅需三年便可平定三晋之地,更何况是武备松弛之吴国乎?”
他们的决定是晾一晾吴国那边,至少也得让他们知道长安这边的态度:敢用那种语气和他们说话,莫非新君是觉得自己已经算是真正的天下之主了?
至于雍帝这边,过段时间再让他知晓也来得及,毕竟他们这位陛下特别在意这个雍吴联盟,倘若让他来做决定,或许还真的要被吴国压住这一头。
谁成想还没来得及找个合适的时候讲给雍帝听,刘顼就来了。
长安中的这群大臣还以为吴国那边高低是封锁了这位长春王逃亡的路线的,至少也得让他风尘仆仆地过江,随后风尘仆仆地来到雍国地界吧?谁知人家跑得虽然辛苦,但也真的速度不慢,并且那种流亡在外的苦,可以说是没吃上太多。
于是刘顼就这么水灵灵地出现在了长安,出现在了宫中,这些臣子都麻了,一边验证着整个世界就是个巨型的草台班子的真理,一边着急忙慌地对雍帝说了吴国那边相当过分的要求,并且差点跪下来求他不要冲动。
是的,有点水平,但是不多,虽然做出了在当前这种情况下最正确的决定——不管是晾一晾很显然有点飘然的吴国新君,又或者是不让雍帝过早地接触到这封信件,却还是暴露出了不少的问题,比如说衔接。
庄煜是雍帝在这群臣子中最信重的一个,而此时所有臣子的利益相同,全都指向了对那位吴国新君的不满,于是他就站了出来。
没什么人知道他是如何劝说雍帝的,但至少他的劝说成功了。
雍帝没在刘顼面前表现出对吴国新君的暴怒,没有将他在一开始得知这个消息的愤怒袒露出来,只是用相当的友善先将刘顼朝着自己这边拉了拉。
王稚并未在小朝上出神多久,因此她很快从雍帝的语气以及种种其他的分析中得出了一个结论:雍帝,或者说是他背后代他思考的那些朝臣们,应该会更希望把刘顼送到吴国去当皇帝。
当天,在小朝结束之后,她也将刘顼带到了陈识青举办的宴席上头,在这边也一起结束之后,已经走陈家那边的路线,让他们代为辛苦地弄到了一份准许刘顼去见见长安京营的手诏的王稚又“请”刘顼去京中大营一观。
刘顼在刚一开始的时候并不明白她这是什么意思,但在看到了长安这并不能比吴国好上太多的军营之后,他脸色少许有些发白地想明白了。
在洛州的时候,郑含章班师凯旋那天,刘顼也是被韦淮礼节性地邀请到了城墙上头,亲眼看见了郑含章身后军队军容的。
此时与彼时,两厢里这般一经对比,就算是傻子都能看出来谁才是能打的那一个,谁是根本别想指望上的。
刘顼下意识地看向王稚,王稚脸上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不带半点阴霾,然而正是这样的一个笑容,令刘顼藏在袍子下头的手狠狠地抖了抖。
王稚看着他,又道:“此地风大,寿春王殿下,咱们回去吧?”
*
刘顼的事情尚且没完。
小朝是一回事,大朝是另一回事,这种他国的亲王叛逃来了本国的事情,自然是不可能不上大朝会的。
而在大朝上头,刘顼声泪俱下地诉说了一段自己是怎么发现新君对先帝的阴谋,又是怎样试图救父未成,反而被新君将一盆脏水泼到了自己身上来,不得不为了活命离开江左,甚至未能去给先帝送灵的凄惨故事。
他是很擅长慷慨陈词的,因此在说完故事之后又加上了一段对于新君的怨恨与仇视,说自己虽然与此人为兄弟,但却只能走到不共戴天的地步——最后,他话锋一转,将自己最终的目的说了出来,他请雍帝封自己为吴王。
否定新君的法统,通过雍帝的法统来确定自己的身份,这种做法其实就是不那么直接地对雍帝称臣纳贡。
这种隐晦的说法,浸淫在政治中的人都能听懂,就连雍帝也是如此,因而他的神情看起来更愉悦了,哪怕有高处的光影将他的面容半隐半匿,他的情绪仍然能够从声音以及动作中流露出来。
雍帝最终准许下来,他封刘顼为吴王,并且在长安为他置办了宅子,更许诺:
等到情况合适,他一定会送刘顼回吴国去,继承那“本应该属于他”的大统。
朝堂上下看着气氛融融,似乎所有人都保持着同样的站位,正在敦促着这架名为“雍”的战车保持着高速朝前冲撞去。
*
陈夷行解下腰间挂着的皮水囊,痛饮三口。
北方的冬日比南方要冷上很多,但是夏天的温度却相差无几,他不太明白这是为什么,只能被动地感受着炽热的阳光在干燥的土地上,不被任何事物阻拦、削减地落在自己身上。
好热……简直要热死了的那种热法,虽然没有闷闷的感觉,但是他感觉自己已经快要被晒没了。
哪怕已经在这条熟悉的路线上走了两年,陈夷行仍然不怎么习惯去往北方草原的旅程,只能说一年到头就没几天是真正舒服的。
他原本偏白的皮肤——那在蜀中常年的雾气中,养出来的游学也没能使之黑沉上多少的皮肤,现在是彻彻底底地变深,并且变得粗糙了,而他的眼角也多了一些细细的皱纹。
皱纹不是因为年龄而生,也不是因为操劳而生,单纯是因为当北方那劲头足得活像是一套对准了人的面盘来的拳法似的风吹到脸上来的时候,他不得不眯起眼睛来保护自己,长此以往下去,这些皱纹可不就固定在了他的眼角处么。
陈夷行并不怎么在意这个,哪怕有人在见了如今的他,并与曾经的他做出对比后发出了震惊的声音“你怎么看着老多了”,他也只是笑笑。
人类对于掌握住某些权力的需求是很大的,并且,他们对于实现自己价值,在各种高难度的事情中周旋,像是走钢丝一样但是最终完成得很好……这些事情都有着一定的需求。
其名为价值,其名为实现。
陈夷行的出身注定了他对于这些的需求是格外强烈的,因此,哪怕洛州那一个萝卜一个坑的情况比较严重,随着郑含章的官位不好升,他们的官职也有点儿卡死,但他仍旧对自己的工作充满着热爱与热忱——因为谁都知道这些职位的重要性,以及,等待着厚积薄发的过程中所积蓄起来的能量,能够在未来爆发出多么惊人的效果。
在先前那场对赵国的大战中,契苾葛兰对洛州的示好不可忽略,因此他在道路稍微好走一点之后就出发了,一如既往带着草原上的这群牧民们生活中最为缺乏的东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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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8章 一百三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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