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云庭收到这封信是在五天前。
时间过去并不久,他仍然能够清晰地回忆起当时的几乎每一个细节。
送信过来的是个普通百姓,不管是衣着还是模样,都是会轻易地被淹没在人群中的那种。
唯一的特点大概就是格外大胆了。
毕竟在赵国和雍国如此紧张的局势之下,尚且敢于穿梭两国的边境,并且直接来到洛州设置于此的军营之中的人,这胆子就不可能小了。
在这个年代,很多人会在看到雪亮亮的、瞬闪而过的刀光那一瞬间就感觉到腿软,更遑论这些刀光上兴许还带着少许没有完全擦拭干净的血痕。
因此,卫云庭仔细地端详了这个人——他有些想要将这个人留下来,倘若对方有这个意向的话。
有这个胆子也有溜过边境线的能力,甚至还能站在他面前,条理清晰、说话流畅而不结巴地将自己所来的目的说明,以上这些条件综合便能得出此人非常优秀,是个值得培养的人才这个结论。
对方看着风尘仆仆,脸上带着土色,卫云庭想了想,没有让他去洗把脸。
灰沉的打扮,也是四处都能钻、四处都能走的必备条件之一。
而在这层尘土的掩盖之下,对方的长相就看不太出什么来了,五官是端正的,从眼睛里头能够看出,对方大概是个军汉,反正不是那种当了下人、并且就此认为自己的身份当真是个下人的类型。
“不过,他的脸上有道疤,看着其实还算明显,尘土也没能完全盖住。”
卫云庭抬手,手指从自己面部的某处往下划,点到了下颌线上。
“从这里,到这里。”
卫云庭说:“他的条理很清楚,说的不多,但是将信件中的内容都概括了出来,因此末将判断,倘若他真的是隋家人,那或许是隋家的旁支。”
天下的世家都是有一本共通的谱系的。
多数时候,这本谱系是由几个国家的帝王要求组织编撰,然后被凑到了一起之后而成的,隋家在这个谱系上,比起卫云庭他们家来要略低一层。
当然,能够排列在这个位置,卫家确实是委屈了,而隋家则是高攀——因为这本谱系非常在乎祖上如何如何,因此卫廓这种还没死的发家人,传承时间也不长,自然就要被认为是“树小墙新画不古”,而隋家这种已经在顺义城中经营了六七代人的,则哪怕家中到了上一代才勉强出了个死后追赠三公的“争气孩子”,也能够排在当前的这个位置。
卫云庭被带回家之后,这份世家的谱系是他父母强制要求他背出来的,就和郑含章原身也要背这些,还要将整个雍国宗室的族谱关系都背一遍的要求一模一样。
卫云庭曾经对此深恶痛绝。
而且,他也觉得,这人是隋家人的概率挺高的:哪怕卫云庭对于世家的观感很差,尤其是那些不是以军功一直维持着家族的荣光,而是靠着世代公侯传承的世家,他也不得不承认,相对来说,世家里更容易培育出优秀的人。
土壤不一定更好,但是基础的条件一定会更好,世家子拥有的人生容错率可比普通人高太多了,他们能够脱产地读书习武,想要更精深的话还能请来老师。
“但是,这封信中的字迹不算好看,这看起来又不太像是世家子弟了。”
卫云庭说的不太好看,其实是给这封信的书写者留面子了,实际上来说,这字就是有点粗糙有点丑,不像是曾经系统性地练习过写字的世家子弟。
他顿了顿之后说:“反正,写得比我丑,看起来像是开蒙的时候没能开好。”
卫云庭也是没有经过系统性训练的,因此什么筋骨什么结构什么用笔笔锋……他一概都是在回到卫家之后,但却又还没有进军营里之前的那段短暂的时间里头学的。
囫囵吞枣,甚至比起囫囵吞枣来还要更囫囵,因为这些知识全都是一整个打了包扔给他,卫云庭到现在还能记得这些要点纯粹靠的就是他的记性足够好。
他在军营里头没什么时间,就只是比较勤劳地自学,随后就给学成了现在这副虽然让行家来看,能够挑出的毛病比一车子还多,但普通人瞅上几眼,就只会觉得还挺好看的水平来。
“除此之外,所用的纸张也不像是世家所用之物。”
那就就只是普普通通的纸张,别说是那些世家,就算是卫廓用的纸都不是这种级别。
但是,也无法排除这也是隋家特别的设计,用来将自家从中稍稍摘出。
卫云庭的分析就卡在这里,线索本就不多,他给不出更多的结论来。
郑含章其实也得不出更多的结论,只能将地图展开,对照着沙盘上绘制的山川地形以及城池周边情况等等,盘算倘若对方其实是钓鱼执法,他们这边是否能够扛得住。
不知怎么的,当她在吃瓜系统中搜索“隋家”的时候,相关的瓜压根就不往外头跳,甚至就连“顺义城”这三个字做为关键词也搜出什么东西来。
一切如常……就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从这一点上,其实可以得出顺义城中没有援军,还是原先那么多布防的结论。
若有调动,按照吃瓜系统这个风吹草动风声鹤唳,有点儿动静就要弹出一条条新消息的性格……不,郑含章暂时将系统压了下去。
隋家的存在让她不那么敢相信近期的系统效果,只能靠着前线一直收集着的调度信息来确定。
这可真是……
她抬手揉着眉心,揉了片刻之后垂下手,像是已经做出了某种决定。
卫云庭:“殿下?”
郑含章:“相信一次百姓。”
她对卫云庭道,双眼直直地看着他:“相信一次咱们在民心方面做的那么多准备铺垫。”
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就是赌一把了。
赌的是那些曾经过过几天洛州式生活的百姓,会不会在外头是雍国的军队攻城的时候,愿意站出来接应她。
“对方说是几时动手?”
卫云庭:“三日之后,黄昏时分,宴请城中大小官员武将,宴席间下毒。随后乱中接管全城,开门迎殿下。”
*
两手准备是一定要做的。
士卒这边,卫云庭都已经做好了安排,而郑含章呢,她兢兢业业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夙兴夜寐地盯着吃瓜系统,试图从中获得一些动静。
但凡能有个什么一星半点的,哪怕只是提早半个时辰知道也好——反正,她会在这一次的行动中身先士卒,至少尽量和士卒们一起冲。
要是有什么突然的消息,她会立刻从卫云庭手上拿过指挥权,应变地做出撤退的决定。
虽然到现在为止,她因为系统的帮助,永远能够筹谋在前,尚且一次都没有输过,此时若是临时撤退,多少是很折损士气的行为——但那总比更大的损失好。
郑含章对于自己连胜的记录没有太大的追求执念,她求稳。
其实,倘若不被设伏的话,郑含章对自己一手组建起来的军队还是相当有信心的,毕竟和其他地方的军队不一样,他们这边伙食好训练也多,军中仍然夜盲的人数量是真不多,只要是在入夜之后的作战,她这边的人能够打得过十倍甚至更多倍于自己的敌人。
就这么着到了第三天将近黄昏的时刻,郑含章闭上眼睛——她已经做好了到时候要血战一场的准备,后勤调度上已然给了这些今夜要出发的士卒最厚重的盔甲——并且是让马匹来运载。
围城、巷战,这些都不是骑兵能够发挥出全力的地方,重步兵就可以了,在这种情况下,马完全只是起到了一个运载工具的作用。
临出发,她又一次不甘心地搜了“隋家”这两个字,这一次的结果却和之前几次都出现的是隋家上下那些老老小小曾经在他们的大院落里头都干出过些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不同。
最新的一条,赫然写的是,在隋家与顺义城中那些大小官员们的宴饮上,他们与这些官员全都食物中毒。
中的是河豚毒,说是有人特地从南边弄了两条河豚来,巴巴地养着,送到了顺义城这座北方小城中来,用在了这次的宴席上,并且特别叮嘱了大厨要怎样小心细致地烧,才能不让这河豚毒倒一桌的人。
郑含章当时就讶然了:隋家被一起毒了,还是河豚毒素这种在这个年代除了剂量小硬抗或者是人中黄催吐之外便没有什么解法的毒……送信的那人以及写信的人,当真不是隋家的。
距离顺义城尚有一段距离,她尚且还能没什么干扰地继续看系统上的文字,顶多也就是马背上更颠簸一点。
于是随即,她就看到后头的文字:下毒的是厨子,他将河豚血加在了蘸料中,用厚重的酱味掩盖去了血腥,而厨子,也是整个举顺义城而反对计划的参与者。
他们真正的领头人,姓白,单名一个吾。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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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2章 一百五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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