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义城头火已起，在夜间朝着东北方向吹过去的风里，旺洋得差一点儿就要烧到白吾的头发。
他连忙从这一堆生得非常不讲究，至少要是被斛律羡看见一定会指着他们鼻子骂他们都是一群饭桶的火焰边上跳开。
想了想后，他到底还是没有在这一堆火焰中再泼上一桶油。
他站在城墙边上，他的身高当然不会被隐蔽在城墙后头，但是白吾仍然踮起了脚尖，这是个下意识的动作——他看向更远处的地方，他隐约觉得自己看到从那个方向有来人，成行成列的，而且移动的速度相当快。
来了，他在心里暗道，胸膛里的一颗心脏砰砰砰地跳着。
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即将到来，那种即将发生的感觉……白吾感觉到自己的心跳正在变得越来越紧，越来越快，就像是他耳中已经开始幻听……
不，此时已经不再是幻听，而是真真切切地敲打在她的耳膜上的声音——那奔腾的马蹄的声音，沉沉的击打在名为大地的战鼓之上的擂槌之声，白吾猛地一下原地跳了起来，接着转身就开始往城墙下头跑，一边跑一边对着左右，那些已经控制住了局势，和他一起造反的人喊：
“开城门！开城门！！快开城门！！！”
*
对于白吾来说，在将城门打开的第一时间，他所需要担心、负责的事情就已经彻底结束——此时，他觉得接管一切的会是卫云庭，但实际上真正接管一切的是郑含章本人，这些小细节上的问题并不会影响他自己给自己的安排。
白吾给自己的安排是从今往后进入休息状态，一切都听赵王殿下的——不是赵国这个受了重伤，虽然勉强救回来但是大概也没有多少年可以活的老赵王，而是雍国的那位赵王殿下。
现在，他的心中只有一个太阳，只有一个赵王殿下——天无二日！
他觉得自己可以滚回去，美滋滋地过起先前那般人该过的日子，早点靠着看家护院的本事什么的攒够了钱，去娶个媳妇、尽量早点生个孩子，不管是男是女的总归别等到他都半条腿入土了才抱上孩子，到时候他再给孩子铺路，那效果必然就不好了。
但是在白吾准备收拾东西去好好当个顺民，自己就这样从历史的舞台上讲究而自得地退下，享受一个安详的晚年该有的样子的时候，他却被人叫住了。
来者是郑含章身边的人，当听到白吾说自己打算回去收拾东西继续过日子的时候，来人笑得差点抬手捂住肚子，他一边揉着脸让自己别笑得那么猖狂，一边用那种随时有可能岔气的、显得有些发虚的声音对白吾说：“白兄弟，这么多年来，我就不曾见过一个如你这样的人。”
此人握住白吾的手，道：“白兄弟，你可是这一次至关重要的人，若是没有你，殿下不会那么快就进了顺义城——你得到殿下面前去，殿下要和你聊聊，放心吧，咱们殿下是全天下最好的人了，殿下从不为难人，除非那人本就是个坏东西。”
白吾于是变得比上一次去见到卫云庭的时候更紧张了，卫云庭是卫云庭，而殿下是殿下，这两个是截然不同的概念，诚然卫云庭是个名将，但是哪个名将不是臣服在殿下面前的？
更何况，殿下才是让他们这些人能够过上好日子的——白吾去见郑含章的时候，整个人就带着点儿战战兢兢去求神拜佛的感觉，甚至于见神佛好歹也是见的石头木头的雕塑，但是见这位殿下，那见到的是活生生的人啊。
然而殿下召唤，不管是从他的忠心还是从需要保住自己这条命来说，都不能不去，于是白吾咬咬牙还是跟着前往了——他看到了郑含章从马上跳了下来，目光在人群之中左左右右地扫视了两圈，随后锚定了白吾的位置，随即嘴角噙着一点自信昂扬的笑容，朝着白吾的方向走了过来。
对于白吾来说，他没想到郑含章竟然能够认得出自己；而对于郑含章来说——她其实能够非常轻易地从人群中找到一张正在寻找着自己的脸，况且，这张脸上的疤痕与卫云庭所说的覆盖范围是一致的。
在这个有些兵荒马乱的时刻，哪怕洛州的士卒都是训练有素的并且相当讲究规矩，但这毕竟是一场“造反”，还将敌国的军队召唤了过来，所以不管怎样，短暂的动乱还是会有的——郑含章也没时间找个可以安安静静地坐下来的地方和白吾说话。
白吾听到郑含章问了一些问题——他此时仍然在震惊于这位殿下平易近人的程度，完全想不明白为什么这样的人会出生在皇宫之中，会出现在天潢贵胄之列。
于是，至于那些问题，他回答得理所当然的有点一般，多数更类似于下意识的反应。
毕竟，他的大脑到现在为止都还没能转过来。
等白吾回过神来的时候，甚至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刚才都问了些什么问题，只知道，他当着殿下的面如此的胡扯，实在是一件再不礼貌的事儿，于是他脸羞得通红，也就多亏了这会儿天色尚晚，而且四周都是举起来的火把，这才看起来不至于太过显眼。
他听到郑含章笑着对他说：“做得不错。尤其是单独一个人去见卫云庭的勇气，着实可嘉，全天下大概也找不出几个与你有一样胆气的人来了。”
白吾：“唔……殿下谬赞了……小的、小的当时只是觉得人多了容易败露，而且……额、额小的一个人就算死了也不甚可惜……”
他开始结结巴巴，郑含章拍了拍他的肩膀：“云庭可是大大地夸奖了你。”
白吾抬手，挠了挠头。
“你想来我军中吗？嗯，严格来说，应该算是我的亲卫吧。你见过高复青吗？就是跟着他，在我身边办事。”
郑含章给了他一个去处，白吾在听明白了她都说了些什么之后，整个人都变得像是一尊石化了的雕塑一样。
啊……亲卫……
郑含章：“你可以思考思考之后再给我答案。”
不过白吾想都没想：“如果能给殿下当亲卫的话，自然是很愿意的——”
郑含章轻声打断：“不是当普通亲卫，是去当高复青的副手。”
白吾：“自然是愿意的！不过……可能不是现在，殿下，小的其实想要回家，娶妻生子，至少先把后给留下……”
他的愿望真的很朴实，朴实到刚刚说出口的时候白吾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起来，低下头去不看郑含章的目光。
郑含章哈哈大笑：“自然，此乃人之常情，不是吗？人人各有其家，家家各有其乐，如果不是为了这个目标，我也不会产生出逐鹿中原、一统江山报效父皇的想法。”
她抬手，将白吾往后推了一下，白吾没料到会是这样，有些踉跄地朝后退了一步，随后意识到郑含章现在的举动是在放他回去。
郑含章：“等你什么时候想好了，便来我这里吧，义勇之士不可错过，本王永远为你虚一席以待。”
白吾的大脑从开头到现在为止，就没有一刻彻彻底底地完全运转起来的，每一刻它都处于一种承接了过多不该自己来承接的信息的状态，半宕机不宕机的。
于是他过了一会儿后才终于对郑含章大声道谢，随后转身朝着住所跑去——他知道，至少在此时，落在他身上的责任，是真真切切地结束了。
白吾在说出自己的诉求之后，至少他自己理解中自己要做的一切是真的画上了句号；但是对于郑含章来说，她要打的仗尚且没有结束，甚至于，这还只是个开始。
卫云庭的想法毫无疑问是大胆的，他让顺义城前头的这些人点燃的火焰并不是只有他们这些人能够看见——毕竟，普天之下并不是只有他们这群人才长了眼睛对不对？
特别的情况发生在了顺义城的城墙上，其他周边的城池必然会在看到这些消息的第一时间选择上报——好吧，如果老赵王和赵太子的屠刀举起得还不够高，落下的速度还不够快，那些尸位素餐的官员还没有被杀尽的话，或许这些消息不会第一时间上报。
但不管怎样，顺义城的异样一定会在不算很长的时间之后放置在那些城中大小官员的案头，他们必然会被从梦境中惊叫醒，并且得知这么个情况。
顺义城左右的城池难道不会出兵吗？从最近这段时间老赵王和赵太子的态度来看，他们敢当做不知道，就一定会在事后被追究。
但是，他们会敢于做出什么非常大胆，但在这个时候也相当正确的决定吗？
还真不一定，他们的畏惧会左右他们的选择，而这份不想动却被迫要动，勉强动了但是还带着各种顾虑的态度，就会成为这些人最大的破绽。
卫云庭想要效率，他想要扩大顺义城投靠的影响，扩大恐慌，扩大白吾的这个选择产生的影响——因此，他选择了教白吾如何点燃狼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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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5章 一百五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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