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义城的经验在前。
如今的郑含章只会在自己身上寻找问题,而不会胆大包天地觉得,是吃瓜系统这边出了问题。
当然,她在实践起来的时候,其实还是秉承着一点“尽信书不如无书”的态度的,不过这也不妨碍她总把吃瓜系统上给出的信息当成标准答案来对。
总之,既然现在吃瓜系统发布了消息说,老赵王已经薨逝,那么就没有老赵王至今仍然硬撑着活着的可能。
——系统说你三更死,阎王都留不得你到五更!
然而吃瓜系统又说赵国朝堂上风平浪静一切依旧,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赵太子虽然对他亲爹爱得深沉,一举一动都和老赵王统一战线,帮着老赵王做那些当皇帝做不了的事情,钓那些对他们俩背地里的父子关系了解得不够透彻的鱼——但是,他也是个纯粹的政治生物。
又或者说,赵太子比所有人都更懂得要怎样去爱他的父亲,比所有人都更知道,老赵王希望拥有一个怎样的收场。
除了秘不发丧以稳定局势,顺便在各种真假纠缠的消息中网罗出他需要除掉的鱼之外,郑含章想不出第二种可能。
她当即就在自己的书房中笑了起来,笑得像是有谁猛地一把将天上的云全部抓去,露出背后明灿灿的艳阳天一样快活。
不管这位年轻——好吧,如今这个天下,谁年轻也未必有她这么年轻——总之就是还嫩着的赵太子想要借着这个机会做点什么,她只需要让对方想做的一切做不成就好了。
而且,赵太子也防备不了她一点。
郑含章咧着嘴,露着几颗牙,更乐了。
就算赵太子知道有人想要整他,想要让他的一切筹谋无法成功,但他怎么会想到就连他身边的朝臣都没能意识到的事情,远在洛州的她郑含章就能够知道了?
他找不出自己的对手,就算想要从目的顺藤摸瓜也很难摸到她身上来,郑含章想到这里,觉得此时的这个午后已经美妙到了她想要抓起一把瓜子来磕磕的地步。
可惜,还没有瓜子,尤其是这年头出不了奶油味瓜子,磕起别的东西来也没那么得劲,郑含章悻悻地想着——果然还是要早点统一了之后开海,开到能把花生种在中原的地里,那时候她可以炒花生吃。
郑含章寻思着,按照实际年龄来算吧,自己现在这具身体,正在十六七岁的年龄,刚刚好是个要吃好多好多饭,饿得也特别快的时候。
在这个时候,零嘴岂能是少得了一天的东西?
她揣着个手,在盈盈暖暖的午后阳光中走出门去,扬长着就朝着王稚的院落走过去。
王稚的院落中没有人,她就用肩膀把门帘子推起来,然后从那道缝隙里头滋溜一声钻进了室内,看了看王稚这边放在桌案上的吃食:“怎么还是枣糕。”
室内飘的是很诱人很甜软的枣香,闻到这股味道之后都能够感觉到咬开了晒干的红枣那层不算厚但是有点儿硬的皮之后,里头那些组织松软却又绵密的枣肉被抿在舌尖上又缓慢地化开的滋味——其实是很好吃的。
但是郑含章每个月都往王稚这边来打上起码五六天,多的时候能够有十几天的秋风,而其中半数的时候,放在她面前的都是枣糕——这样长此下来,谁还能受得了再闻到这味儿。
郑含章用袖子掩住口鼻:“不是我说你啊,这待客之道是应该改改了,哪有本王到你这边来,还要天天跟着你一起吃枣糕的道理?”
王稚抬起头来,目光也跟着抬起来,不过速度要慢上一点,颇有一种在阴阳怪气的味道,又好似在看负心人,至少郑含章要不是已经习惯了和她这样处着,也要捂着良心怀疑自己是不是那个被当做了负心汉的。
她的眼往上挑,睫毛朝着郑含章掀起来,像是一把密密的小扇子:“那就请殿下自备点什么东西,把我这儿的味道盖住吧,今日只有枣糕一盏,殿下来得不巧,明天才有梅花酥。”
*
“殿下……若是冰块也撑不住了,恐怕还是要备些香囊,为陛下、为陛下……”
医官长长地叹息了一口气,没有将后头的那些话说出来,但是赵太子也用不着别人说全乎了话才能听明白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他的脸上仍然带着哀伤,而且是浓稠的哀伤,如同入夜之后的暮色一样浓得化不开,他的眼底几乎要变成了猩红色了,脸色也白得仿佛要不了多久就能跟着他父皇一起西去,但是他的眼睛是干的,一滴眼泪都没有流出来。
他的父亲死了,死了有两天了。
他在他的床榻边上亲眼看到了他咽下最后一口气——这个本不该这么早离开世间的男人,在不久之前他还是那样英武的模样,仿佛随时随地都能提起沉重的马槊,骑着高头大马在有星无月的夜里,在风吹草低的草原上奔腾一个昼夜。
现在他好瘦。
老赵王是因为当初没能彻底治好的伤引发年轻时候的那些伤痛一起反噬,从内里引起的亏空而走的,他在自己这一生最油尽灯枯的一个时辰里头反而变得十分清醒起来,他握着赵太子的手,对他说:“我死后,你要秘不发丧。”
老赵王其实已经做了准备了,他这段时间都没怎么吃药,也不让太医常来,在他跟前伺候着的也总是那同一个太医——在他还不是王,甚至不是个将军的时候被他从胡人那边救回来的医生,医术是真的好,人也当真是他手下的铁杆拥趸。
他给旁人营造出了一副自己只不过是寻常病着的样子,吹不得风、下不了榻,但是虽然已经拉不开弓上不了马,头脑却还是一样的凌厉,仍然是那个手握大权的皇帝,和吴国那一把在一年前死掉的干枯的老骨头一样,能够在名为光阴流转的这碗汤里头熬煮上许久。
赵太子从那时候开始就有些沉默寡言,被老赵王一巴掌拍在背上之后才勉强打起精神来说点儿话,他的确知道同父亲的筹谋比起来,自己的演技是要差上太多的了——但是,在那些有月而无星的夜晚,赵太子靠在书房的软榻上,看着窗外圆圆而因为窗纸的隔绝因此显得朦胧的那一轮。
他越看越觉得朦胧,随即抬手去揉眼睛,一揉才发现自己的眼眶里头全都是蓄满了的眼泪,只要稍稍在眼皮上头按一按,就会涌出来,连着串地落下去,将他整张脸悄无声息地打湿。
他眼睁睁地看着父亲拒绝了最后的生机,走上那条痛苦的死亡的路,而他……
赵太子攥着自己的掌心,他不敢过分用力,因为指甲将掌心抠出血来也会被一些细心的人觉察,他要完成父亲在临走之前告诉他的。
虎视眈眈的郑含章会让本来可以相对稳定过渡的皇位变得风雨飘摇——郑含章身上要么有天命,要么便是她能掐会算,总之,她总能掐得一个最好的时机出兵,永远能够打在别人的七寸上。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郑含章在赵国朝堂之内的眼线足够高层。
而且她不贪。
一个机会都不放过,却又不贪,这两种品格能力凑在一起,那就变成了一□□错的锋利獠牙,一口咬下去能够见着骨头,撕拉起肉来能够扯得血肉模糊。
她就像是缩在洞口的、长了人的脑子的蛇一样,过往要是有什么可以吃的食物,就凑上去咬一口,并不贪多,一次就咬那么有一两口,但是随着她逐渐将自己喂大,她的一口也变得越来越多。
一片改名成为东义州的土地,然后是那些甚至传到了禹州来的好名声……她的下一步想要咬住的,无非是赵国的皇位。
燕国还在,吴国还在,只要中原还有别的政权,郑含章的位置就不至于多么的不稳固——不过,就算雍国的朝堂中有人想要对她下手也是一样。
打不了她成为坐在这块三晋之地上的赵王,再把雍国给打下来。
所以,这一次他就不能露出任何马脚了——等他宣布父亲死讯的时候,赵国的朝堂上下需要平稳一片,需要没有任何朝野上下的动乱,就算有,也不够郑含章的赶路时间。
虽然这样一来,他便永远地失去了自己的父亲,甚至还不能表露出半点自己真实的情感,哪怕只是为他痛哭上一场。
赵太子点头,让身旁的医官去配备香草香包,而他自己,则撩开那层层叠叠像是烟雾朦胧似的帐子,凑过去看正在往外发着寒气的父亲。
夏天这个天气……实在是不太好。
他感觉到湿漉漉的寒气贴着自己的衣袖,逐渐侵入到自己的皮肤上来,一瞬间好似秋天到了凝霜结露,而他便是霜露托生的那个载体。
他去碰老赵王的头发,被冰得手指哆嗦了一下。
赵太子没有拂开那一律头发,而是轻声叫了句:
“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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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1章 一百六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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