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记是哪位贤人曾经曰过，但郑含章确定有这么一句话，至少她在中高考的时候都背过：
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1]
她知道这是自己应该做到的，毕竟若是做不到眼观天下，耳听中原，她又怎么能成为百姓最能够依赖的太阳，怎样让百姓——这五湖四海的水都保持平和却不是一汪没有流动的死水呢？
但是，至少现在，在此时此刻，郑含章没能做到这一点，她靠在室内的椅子上，椅子是宽大的，硬邦邦的，对于她来说坐着并不会多么舒服，但是这也不妨碍郑含章在身后放上一个老大的软枕，往屁股下塞垫上一张厚厚的毛绒坐席。
她将外头的声音都给屏蔽掉了，尽量，用大脑将那些声音都给筛过了一遍，不管是施钺的还是白吾的还是其他人的——反正，现在就只剩下她自己的脑子在转动的“声音”，以及，吃瓜系统。
不存在的光落在她的脸上，去年的冬天下了很大的雪，比之前两年都要更大一点，不过也没有变得更冷，只是地面上的积雪比起前几年来都要厚了不少，于是冰窖里头存着的冰块也变多了不少，以至于夏天拿出来取用的时候可以一点儿都不心疼地用上一大瓮。
郑含章将泡了果茶的瓶子放在冰上头，连带着一小堆口感比较类似于打发得略微过头的奶油的“酥山”——冰冰凉凉的东西在大夏天的时候享用起来真的很快乐，和瓜特别配。
这年头没有好吃的西瓜真的是一大遗憾，尤其是这些瓜极有可能还不够甜、籽特别多，吃起来绝对是灾难级别的。
她像是品什么琼浆玉露一样，举起杯子来抿了一小口，极舒服、也极滋润地眯了眯眼睛，随后用小勺子挑起一点乳白色的酥山送入口中，一边让它在舌尖上慢慢融化，一边惬意地在这种寒气逐渐将身体中的暑热驱逐出体外的状态下看起了吃瓜系统上新翻出来的，和禹州世家有关的部分。
果然，乔舟这种人是很靠得住的，此时，太子妃的娘家已经知晓了一些隐隐约约的风闻，太子妃没有完全告诉他们，但是只要有个捕风捉影的影子在，剩下的，有心人都会自己探寻到的。
在这个年头，只要有心，什么都能够查出来——毕竟这时候的技术没有那么高端，无法做到把一个人封进树脂里面以求多少年不朽，而用来保证尸体能够持续上更长时间的冰的消耗量，从一些下人那边也一样能够打探到。
那么大量的冰，总不能让赵太子自己来搬运吧？做这些苦力活的人里头，不可能每一个都是赵太子的亲信。
诚然，这些搬运冰缸的小太监们一个个都提前被大太监警告过了，这时候倘若不能把嘴闭紧了，那不仅仅是他一个人掉脑袋的问题——但是，谁让这些小太监们是整个皇宫小社会环境之下的最底层呢？
越是底层的人，生活就越是艰难，便越容易出现孤注一掷的情况：反正自己手上也没什么东西，不过烂命一条而已，倘若真的到了什么地步，豁出一条命去，反正能过上几天好日子，这也不失为一种还不错的选择吧。
所以古往今来被收买的情况总是避免不了的，老赵王是英雄，但是他也是那种非常传统的英雄，是会被后世在诗词歌赋里头写上一句“一将功成万骨枯”来配他的那种英雄。
所以，他这样的英雄，会被很多人敬仰，却很难包括像是这些小太监一样的人。
太子妃家里的嘴也没有那么松，毕竟比起其他的禹州世家，他们还有一个女儿能够保证他们的荣华富贵。
赵太子再怎么丧心病狂，至少在局势还没有稳定下来的时候，是不会对太子妃家里动手的——就算要动，那也要等上几年，并且还得是温水煮青蛙的那样动。
因此，相比起其他的禹州世家来，他们也没有那么大的生死存亡的紧张感，故而，他们并未与其他禹州世家连气通声。
然而他们也不是什么动作都没有，因此被其他世家觉察到端倪也只能说是实属正常，而那些世家在将整个动静串联起来梳理过一遍之后，很难不联想到：
这一家是在太子妃召他们去了东宫之后才有了这些反应的，是否宫中生变？
这些小太监中，便有一些遭受了贿赂，一些闭口不谈——他们怕死，也没有那个往上汇报的胆子，就那么闷在自己心里，天知地知而已；还有一些呢，他们实在是挡不住真金白银的攻势，就这样将最近发生的不对劲的事情全部讲了出来。
刨除掉那些宫中的阴私——其实也确实没有多少——剩下的最值得一提的便是老赵王的宫殿。
一个小太监这辈子都没有吃过这样的好酒好肉，一边拼了命的把筷子往羊肉上面伸，盯着这盘肉，看得眼睛都发直了，嘴里还咀嚼着一块羊肉，说话的声音都因此而带上了几分模糊。
“病人哪里需要那么多的冰啊，疯了一样的往里头抬，整个屋子都快冷成冬天了，像是我们这种平素要在太阳底下站上好久的，衣服穿得也薄，进去了之后就要直打颤！”
“而且那屋子里头的味道也怪，贵人们是喜欢香不假，但是曾几何时喜欢这种香里头带着臭的味道？总归，我是不愿意到那宫殿里头去的……”
小太监拿着贿赂他的金银，将肉吃完，喝光，腹部便已经比起先前鼓起来了许多，他甚至感觉自己的咽喉中有什么东西要被撑得吐出来——不过，他当真太少太少享用这样的好东西了，这辈子还是头一回，上一次吃到好东西是大太监吃不下了赏他的，只有两口，他将每一点滋味都在嘴里砸吧了许久，远远没有这一次吃来得爽快。
信息已经泄露到这个地步了，距离老赵王已经死去这个秘密被彻底曝光在太阳底下也就不远了——郑含章看到一些禹州世家的试探，看到哪怕是鲜卑武勋，也都开始试探在赵国宫廷中所发生的事情。
相比起数年前，此时的赵国之内，离心离德的情况比较当年要严重了太多太多。
郑含章又擓了一勺酥山，等待着它在口腔中融化。
平心而论，这玩意从口味上真的比不过冰激凌，毕竟是比较原始的冰镇，很多方面都做得不够好，但是现在岂是她可以随意挑剔的时候？这年头哪怕只是酥山都是稀罕的玩意呢。
郑含章劝自己平常心——想想看赵太子吧，这么热的天，他的冰非但不能用来给自己享受这些冰冰凉凉的小玩意，甚至还要拿去冰冻他爹，这样的待遇和如今的她相比起来还是落差很大的，况且，他还不知道自己此时已经后院起火。
当鲜卑武勋也动了的时候，这就证明赵国的朝堂已经有些摇摇晃晃起来。
要知道，鲜卑武勋在当年那可是老赵王手下的刀，是已经被他捏在手指之间指哪打哪的东西，是最听话的，让向东不敢向西。
他们之所以会形成如今的势力，也是因为他们曾经是老赵王的嫡系，是靠着老赵王的扶持，逐渐形成了在朝堂上能够与禹州世家分庭抗礼的存在。
这种嫡系，只能因为利益分配不均的问题，才会因为从一条跟着主人就能够吃饱的好狗，变成一条试图从主人那边偷肉吃的馋狗，再从一条馋狗变成会扑上去撕咬主人身上皮肉的坏狗。
而如今鲜卑武勋并未表现出对于赵太子的反抗，但是他们动了歪心思，也就是在馋狗这一状态下，尚未变成坏狗——但是倘若被他们知道老赵王已死的消息，剩下的那点儿情分被又消耗掉了十之五六，那么，他们是否还能继续稳在馋狗这一状态，不彻底朝着坏狗跌落呢？
郑含章觉得他们大概是把持不住的。
毕竟，她先前落下的棋子也不是白落的。
让老赵王和赵太子的改革速度加快，这是一步实实在在的好棋。
改革这东西意味着利益的重新分配，而一旦开始重新分配，必然意味着有曾经能够吃到蛋糕的受益阶级被夺走了蛋糕，跌落他们原本的层次。
但是正所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些阶层绝对不会也不可能不为了自己当前和未来的利益反抗。
况且，整个蛋糕还在因为外部的挤压等等原因而越来越小。
老赵王多活两年，他镇压不住因为动手过快而掀起的反抗，老赵王死了，赵太子就更没有这般能力。
而等到郑含章接手之后，这能力她却是有的。
毕竟，她要更改利益分配的话，并不需要那么考虑到先前的既得利益群体，因为他们并不是她的基本盘，郑含章可以随意得罪——只要她用不上对方。
而这时候，其他那些即将受益的阶级会很高兴，因为已经有人在前面为她要做的事情打过了铺垫。
在她穿越之前，有这么一句话，简单但是很有道理地概括了历史上两个封建帝制时代的巅峰王朝：
秦做嫁衣汉来穿，唐借隋运三百年。
[1]——顾宪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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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4章 一百六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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