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剧结束之后，人群逐渐散去，戏台子后头的演员也换上了自己平时穿着的衣服，互相笑着拱手告别，并且相互提醒，明天要在老地方、老时间见面。
毕竟，这第一集演完了，接下来就应该排练第二集了不是吗？
每一集的剧情很多，而且相当浓缩，信息量非常大，这也就导致了他们的台词很不少，哪怕有足够多的人物来分摊台词，但是戏份最重的那几个人要背的东西还是很不少的。
十天时间，要排练出第二集，而且还要和第一集保持相当的水平，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不过，这边的所有演员都很喜欢演戏，并且已经在先前第一集的排练表演中，把自己代入到了角色里面去，所以他们坚定地相信，他们绝对可以跨越这一困难。
至于说为什么明明只有十天这么短的时间，但今天却不抓紧时间排练，那是因为今天的第一次演出，从现场观众们的表现来看，确实相当成功。
所以，看在今天还只剩下小半天时间的份上，就先把今天划出来，做为休息日，暂时让他们放松放松得了。
老路换上了自己的衣服，从“路爷”这个角色的情绪中抽身出来，他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心想自己刚才演得可真坏，如果他是台下的观众，看到了这么坏的一个角色，会很难忍住不趁着他回家，在路上埋伏他、给他来上一拳。
但他的戏瘾是真过的痛快啊，而且，他也觉得这个角色不让自己来，别人都弄不好，难道要让李老哥来吗？可别了吧，李老哥确实经历得比他还多，但是李老哥的演技……
他就直说了吧，他的演技就像是那被勺子压过的豆腐脑，一整个稀碎。
他从后台走出来，余光里看到一个佝偻着背，一只手扶着拐，正朝他走过来的花白须发的老人，那人脸上的皱纹都堆成了指指点点的模样：“好你个老路啊？瞒着我这么多天？”
老路一时间很庆幸自己演的是个恶人，以至于其他的演员虽然都知道他是个好人，但在刚刚下戏的时候，还是会因为方才太过代入角色、太有情感而和他保持一定距离。
要是他们都和自己玩得好，刚才就凑在一起嘀嘀咕咕的，那他肯定要把嫌弃李老哥不会演戏的那句话说出来啊，指不定还会因为自己脑中转过了那样精妙的比喻而沾沾自喜地重复两遍。
李老哥可要面子的一个人，他要是听到这话，不得老当益壮地给他一拐棍？
老路想到这里，扯着嘴角笑，抬手招呼：“李老哥！”
两人走到一起，李老头笑着骂了老路几句，接着两人就勾肩搭背着，一如他们曾经一起互相扶持着走过的五六十年间所做的那样，迎着阳光朝着大街上走去。
郑含章隐隐约约地听到点什么，仿佛是在说，既然老路最近有了这份工，还是官署给的，按照殿下的习惯绝对不会少给钱，今天他老李就要讹上他，得去那个专门做馅饼的摊子上，买一个萝卜肉馅的饼，要在油里面猛猛地炸了，到两面都金黄酥脆，香甜可口——如果不给吃，那就把他介绍到这边来，他老李想当年也是个十里八乡有名的俊后生，哪怕光是靠着一张脸都能登台，还能赢得满堂喝彩，凭什么不让他上台？
郑含章听着听着，突然就有点馋高碳水高脂肪的东西。
是的，她也在这里，并且也在附近听了有一段时间了。
其实吧，最开始打算在凤凰城最热闹的地方弄个戏台子，每天排练点儿戏码给百姓看这件事情，并不是郑含章想出来的办法。
她确实带有千年后的眼光，搞起什么来都有一种知道标答，通过答案凑过程的降维打击感，但是郑含章毕竟只是一个人，有些东西，她脑子里头有印象，让她回想的话也能想起来，甚至还能运用得不错，但是如果没什么人提醒她一下的话，她可能就干脆忘记了还有这么一码事。
毕竟，当一个人的脑子需要考虑太多问题的时候，每个问题能够占据的大脑空间就会被压缩很多，就算是个聪明人，也很容易遇到反应迟钝的情况。
这个计划，是王稚手下，她自由选拔招收的一个青年提的，这个青年姓秦，名池。
秦池不到二十岁，在今年之前，他只是个在乡下私塾外头偷听那些有钱人家里请的塾师讲课，勉强混了个能看懂字、会写、稍微记得一点不那么连贯的圣人言。
一方面，是因为私塾里的讲师只教孩子，年年都只讲这些最基础的，往上一点就根本不提，秦池没地方学；另一方面，秦池家里也没钱。
要是有钱，他也不至于甚至连束脩都交不起，只能偷偷地学。
所以他小时候需要放牛，长大一点就要去别人家里做工，总共就没有多少能听课的时间。
可以说，他靠着三两天断断续续地简短偷学，还能够达到这样的水平，确实是天赋异禀。
原来这样突出的天赋，也会因为他太低了的出身，以及无法在战场上让自己出人头地的身体素质而隐没在人群中，但是，这不是凤凰城这儿的以工代赈，逐渐在那些豪强们的内卷下逐渐呈现出不同的模样，而郑含章代表整个洛州上下大小官员为之背书了嘛。
那个孙竹三详详细细地对王双花介绍过的课程教学，其实在这个冬季到来、对整个洛州全面展开招收之前，是已经有过了试点的。
人都是从先前上课其间表现得特别好的那些人当中挑选出来的，秦池就是其中一个，因为这儿吃住免费，还有将来成为官吏的可能，所以他根本不需要考虑别的，只要认认真真去学习就好。
于是，很快，那些带过他的讲师们都发现了：秦池这个学生虽然已经年纪算不得小了，但是他的天赋是真的好。
他学什么都快，而且过目不忘，理解力也特别强，绝大多数东西都只需要看一遍就能知道运转原理，同时还能够举一反三。
秦池理所当然地，飞快地就把基础课程中能学的都学完了，然后去学进阶的课程。
他其实什么都能学，因为除了体育之外的每一项学习水平其实都相当出色，但秦池在研究了自己未来的发展方向之后，选择了教育以及对外宣传。
——到了他这种程度，将来会当官其实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而至于说选择了哪个方面，这就是他根据自身情况所判断出来的了。
秦池因为自己的出身，对于乡野百姓的心态最是了解，在学习了一些东西，并且在从吃瓜系统上看到了他的名字（虽然内容基本上都是些很常见的打脸或者扮猪吃老虎之类的男频剧情）的郑含章额外让人给他开了点政治方面的小灶之后，他对应当如何调动百姓，让因为物质基础不够而略显愚笨的百姓跟着凤凰城中足够优秀、能够将大家引导向更好未来的政策走下去，对官府拥有足够多的信任……已经有了一定的自我见解和认识。
他是真的很适合这个行业，学习了一段时间之后，他们那几个最初一批被选取学习进阶课程的学生就被郑含章打包送到了凤凰城官署，让她的这些属下官员们挑选，秦池就是在这时候被王稚挑走的。
如今的郑含章身边不缺人才，她对秦池的关注也就是普通，因此她并不知道这人在刚跟着王稚开始干活后，就获得了王稚不错的评价。
郑含章再一次看到这个名字，就是在王稚呈上一份关于凝聚民意、如何统战的文件上了。
秦池是真的野路子出身，而足够野的路子让他的想法天马行空，于是用唱戏来宣传雍国，至少是洛州比赵国更好的这个办法，就这样提前了不知道多少百年的时间，出现在了郑含章的面前。
郑含章在看到这份文件的第一时间就知道：秦池这小子是个绝对的人才，如果不好好培养的话，简直就是暴殄天物——还好，在以工代赈之下诞生了最基础的义务教育，总算是没有让这颗珠宝被埋没在沙砾之中。
她立刻接手了这项工作，并且动用自己身为王稚上级的权力，强行将秦池调到了自己这边来先干上一段时间的活。
秦池觉得在郑含章身边工作，他原本就相当不受限制的思路被又一次打开了：殿下真乃神人也，怎么能够将道理说得那么深入浅出，让哪怕是看戏的普通人都有一定可能想明白洛州和赵国之间的根本差距，以及将来赵国绝对打不过洛州这一注定要发生的事实呢？
另外，果然官署中经常说的殿下乃是一位顶级文人的说法是没错的，看看这给“话剧”起名的言简意赅、一针见血。
这就是他这辈子都别想达到的境界。
——郑含章不知道他是这么想的，虽然就算她知道，表面上也只会微笑，然后说“加油，迟早有一天你可以变得和我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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