陇西冲要,三秦咽喉,四百年烟尘漫卷城头旗变换,依稀可见汉家旧模样。
宫阙重重,真龙紫气,三朝多少兴替,皇帝骷髅黄绢尘土,新人埋老人。
大概是因为在看这一切的魂灵变了,视角随之而变,所以现在的郑含章看向这原身记忆中十分平常的、甚至因为父亲不爱母亲不疼而显得有些灰沉沉的城池时,非常自然地就带上了一点出门旅游的轻松。
想想看,这可是长安。
现在的这座城池,在现代就只剩下遗址了,就算是看遗址,那也需要付门票钱呢,而她能够看到仍然繁华的原貌,又不需要付钱——赚了赚了,而且还是赚大了。
于是,郑含章从太极宫宣政殿中走出来的时候,她还隐约听到旁边似乎有宫人在交头接耳——大抵是因为此时在宣政殿前头管事的大太监已经被雍帝喊进去到身边伺候,他们这些小的也可以稍微放松些许,躲躲懒。
郑含章不算是很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那一类人,所以,哪怕因为时间原因,她跟着卫云庭晨练、再让高复青教自己学一些非常实用的战斗等技巧的时候不算很长,才算是勉强入门,她的听力仍然比起一般人要好上一些。
那些人以为自己说得轻声,但郑含章确实听到了几个真切的词句:
大概就是说,这一次七殿下回来,和之前可是真的大不一样,以前的七殿下总是带着点丧气的,这一次还真的很有将军的样子,难怪陛下开始喜欢这个儿子。
郑含章不清楚能说出这样话的宫人是不是新招进宫里来的,不过雍国确实有点儿草台班子的样子,太祖在把前朝的一半继承下来之后,再没过太久人就没了,他的一生都花在了挑选继承人和巩固国家边界、勉强搭建起来一个合格的朝堂班子上了,这个国家剩下的细节构建都被他交给了下一代来处理,然而下一代也不是那么的可靠,于是,这么个没有填补完全的架子就这么四面漏风到了现在。
在郑含章看来,这种事情也确实有利有弊——此时她做为太子之位的竞争者,未来想要篡夺皇位的哄堂大孝之人,皇后唯一的支持者,觉得利大于弊,但若是等到她以后成了雍国皇帝,她肯定是要好好整治一番的。
郑含章不动声色地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用余光去瞥了一眼,大概看到是在哪里站着的宫人后就记了下来,随后回到宫道上。
陈皇后宫中的宫人正在等着她,神色间带着少许的焦急,在看到郑含章的时候,这才终于眉开眼笑起来,这位脸偏圆,身体也略有些发福,看着很是讨喜的太监扶着郑含章的手腕:“殿下——”
他的眉眼间还有些残存的思念,更多翻涌上来的是感怀与心疼。
郑含章很记得他,当她还住在太极宫中的时候,楼嬷嬷被陈皇后要求专门照顾她起居,而面前这位,姓侯的太监,则是在楼嬷嬷这个陈皇后最信任的女官被指派了这个任务之后,被调上来管理甘露宫中上下事宜的。
在陈皇后对原身没什么对权力追求之外的多少母爱的那几年里,原身手边的几个能让她放松放松的玩具,全都是侯太监自己悄悄塞给她的。
所以原身对他的印象也很好,一定意义上甚至超过了对陈皇后的。
郑含章站在外人的角度上,读取原身的记忆后也这么觉得:原身其实是一个挺悲惨的小姑娘,从小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完全不由自己意愿地成了皇子,从此走在一条生死的钢丝绳上。除此之外,爹是真的不爱,娘也没怎么真心喜欢她,更多喜欢的是“皇子”这个身份所代表的意义。大概,如果可以选择的话,她会更想成为侯太监和楼嬷嬷的孩子。
她和原身不一样,但既然继承了对方的身体,自然也会继承对方的人际关系,因此面对侯太监,郑含章就从楼嬷嬷特地为她缝制的,能够简单放下三四条名为小黄鱼的金条的荷包里面掏出了两条,直接借着袖子的遮挡塞进了侯太监的手里,小声说:“好事成双。”
侯太监没看到是什么,但是入手的质感和形状,还有沉甸甸的份量都能让他这种常年经手金银之人很快反应过来这是什么。
他有些惊讶,开口想说:“殿下,洛州那边不是——”
侯太监想说的是:他料想洛州那边现在应该还挺需要黄白之物的。
毕竟治理一个地方,若是没有钱那可真是寸步难行,哪怕说朝内的官员打点都可以让陈皇后和陈家来解决,但除此之外的事情也绝对不会少花银子,侯太监跟在陈皇后身边也有十来年了,跟着这位政治素养绝超雍帝的女强人,他也算是对朝政多有了解,知道雍帝在处理国家上下的政务时,也需要很多很多的钱才能够实现覆盖治理,如果没钱,那很多部门就会直接停摆。
陈皇后经常会在寝殿里头,在除了自己的心腹之外没有任何人的情景下,针对雍帝的一些行为进行恶狠狠的吐槽。
比如说,她会一边吐槽雍帝在刚刚支持了一大笔钱银赏赐给大皇子、三皇子等得宠的子嗣,并且还不是用于国事而是用在私事上之后,转头又要去做一件耗银无数的国之大事,在户部给出已经没有钱的苦哈哈的结论之后,转头开始骂户部贪了太多钱。
有本事别给那些无用的人太多钱啊,那些钱给出去了,能办成什么事?无非是一边吃喝这山珍海味、宴饮无数,还在席间互相赠送些金玉古董、建造起豪奢的行宫别墅庭院,将官员之间的勾结发展得更大。
但是陈皇后虽然如此说,她却也只能想出一个相对更能节省户部的那些资产,并且不给那些肉眼可见拿了钱也办不了事的王子皇孙们发福利。
若是想要不用钱办事,那是不可能的。
侯太监对这些都看在眼里,也是,他从自己看到的这些推及洛州的情况,就愈发觉得,这年头吧,钱是一定不能没有的。
哪怕只是两条小黄鱼呢?
侯太监觉得自己没必要收郑含章的金子,他在宫中的地位,只有别人给他塞钱的份,根本不会缺钱,况且,他也犯不着去收那些小宫女小太监的钱,毕竟陈皇后对他们这些心腹从来都是非常优容的,阔绰说不上,若是现在离开皇宫,却还能过上逍遥自在的富家翁生活。
郑含章道:“不是洛州的钱,洛州也用不上,如今的各方面运转都已经步入正轨了,短时间内不会缺金银用——况且,这是从慕容培的军中搜出来的,大概曾经是某个被斩首了的士官收受的贿赂吧,也不是从我的库房里面掏的。”
侯太监一瞬间颇愣住了,怎么会不缺钱呢?
要知道,北方的大皇子都从雍帝那边拿了多少钱了,他尚且常年哭穷——陈皇后对此的评价还是“他是真的穷”,而郑含章,她去洛州的这半年时间,做了多少事情啊,却总共就问雍帝要了一次钱,陈皇后这边要的也就很少一点。
郑含章对他眨眨眼,推着他往前走:“走吧走吧,母后在宫中等待得一定着急了。”
侯太监叹了口气,说:“殿下说的是。”
他暂时将郑含章递过来的小黄鱼收到了袖子里去,心里是还没想着真的收下这两条东西:“娘娘念着您呢。”
*
甘露宫内没有太多的宫人,于是宽大的宫室瞧来就有一种空旷感,在宫室的正中央,放置着一套水车设施——这套设施并不仅仅有水车本身,还有连接着的诸多以水车为主要动力的设备以及自来水管。
因为是一套室内的陈设,所以比例确实小得很,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甚至于,如果将其拆开的话,可以看到这些的内部齿轮结构等等,全都和现实生活中能够看到的一模一样。
不过,哪怕是缩小了很多,这一整套设备覆盖的面积也很不小了。
陈皇后站在旁边,踮起脚尖来伸手也无法触碰到稍远一侧的那些设备模型。
自从这模型被搭建起来之后,她几乎每天都会站在边上看看——对于那些在甘露宫中当差了十几年的下人们来说,这其实挺让他们诧异的。
毕竟,娘娘记性极好,过目不忘,看书都不用读上第二遍,很少见到这种让她反复把玩的东西,而另一方面,这是殿下送过来的。
从前从来不见娘娘对殿下那么满意。
他们确实是还不够了解陈皇后了,如果让郑含章来说,她能讲得很透彻:
好歹也是政治上的利益联盟,她不至于说连雍帝那个老头子都孝顺了,却不来孝顺一下陈皇后——但是比起雍帝那种不用花心思,直接让手下准备了事的,陈皇后这边的心意却是郑含章自己拍板。
她没从原身的记忆中寻找陈皇后喜欢些什么,而是直接将一整套成型的技术提升之后的农业器具给了过来——拆分着给过去的,还配备了个负责拼装在一起的熟练工匠。
很显然,对于陈皇后这样的人来说,最好的礼物,就是她的政治盟友正在拥有愈发强大的潜力。
在这样的情况下,没有什么比这样一套东西更能让陈皇后满意,除非她准备着要送的会是炼铁高炉。
但是这东西真的不能送,毕竟哪怕在洛州,这都是个不怎么允许不相干的人去看的“秘密场所”。
整体来说,当郑含章走进甘露宫的时候,她一看到这一幕,就知道:今天和陈皇后的聊天,一定会挺舒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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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六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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