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皇后问:“你想要什么?”
都说到如履薄冰这份上了,如果再不表示表示,多少有点见死不救的嫌疑,陈皇后知道郑含章是什么意思,笑着摇摇头:“不许狮子大开口。”
郑含章一脸纯良:“儿臣怎么会对母后您狮子大开口呢。”
还真未必。
郑含章:“就是想再多弄些人去洛州,仍然是和之前一样,要工匠、读书人、大夫……总之是得有一技之长的,还要不敝帚自珍,愿意学别人的知识,也愿意将自己的传承拿出来。”
她想了想,自己也觉得后面加上的那半句要求有点高,这年头教出徒弟饿死师父的情况并不罕见,那些靠着手艺吃饭的人想不敝帚自珍都难,于是说:“如果找不到愿意分享的,那母后就把您的藏书多分给我些吧?”
陈皇后抬手扶额:“你以为那些工匠是那么好凑出来的?先前被你捞过两波,现在长安城这边自己都快不够用了。”
书,她的藏书也出借了起码有三分之二,剩下的三分之一给郑含章,不过就是车队拉一次的量,况且什么时候还回来还两说。
还说自己不是狮子大开口,若说她不是,只怕是得用“袖里乾坤”,或者干脆是饕餮吞天才能形容得了郑含章当前这种知道自己要什么、讨要起来的时候一点儿脸皮都不要,只管伸手让人给自己、要完了之后还好意思说“你看我要得又不多”,这种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模样。
陈皇后双手按着两边太阳穴,一下一下轻轻转着揉:“多不了,书都可以给你,但是匠人难寻,而且,现在洛州什么样子,有心人都可以探知。”
如果说先前陈皇后将工匠送去洛州还是人之常情—— 毕竟那时候的洛州什么地方都需要人,而一位母亲,大概率也是不会乐意看到自己的孩子在一座百废待兴的城里,等待着面对当今局势下最强的军队和将军。
但现在就不是这么一回事了。
你都强起来了,还想着再要更多的匠人跟随一起回去?这是打算做什么,莫非是想要割据一方,当古时那种军政财三权一把抓,未来还会造反的藩王吗?
人会不由自主地偏向弱者,这是常情,也是在营销、传媒等行业内,用来调动读者观众情绪的非常好用、非常核心的一条道理。
弱者有理,虽然很多时候,弱的那个人未必就真的是更有道理的那一方,但是围观的人群会在不明情况的第一时间将自己的同理心奉献给弱小的那一边,而就算是后来事情的起因经过起承转合全部都过了一遍,也会有人对强者说:“你要不让让人家呗。”
郑含章已经过了弱的阶段,她当然也是有心想要把自己伪装起来的,但奈何人民的生活水品做不了假,如果没有对方的政府宣传口配合、没有意识形态竞争这么个特别的战争模式在前头摆着做为参考,某地人吃不起茶叶蛋,烤肠就更别说了这样的假消息是根本没可能传播得那么广,甚至就连一部分本不应该被骗过去的、另一阶级的人都相信了。
“但是,”陈皇后提供了另外一种解题思路,“你父皇想要在山前再建一座行宫,这个活被交给了你三哥,所以,现在他手上确实管着一群工匠,并且都精通土木。你要是能从你父皇那边要到这些人,再从你三哥那儿把人带走,他们就会变成你的。”
郑含章若有所思,片刻之后点头,说:“好。”
她现在还没有想法,但是很显然,一个优秀的游戏玩家——哦,是的,在穿越那么久了之后她总算遇到了这种情况,一位像是桃源村村长似的npc角色向她发布了一个任务,一个非常困难的任务,而现在,做为勇者,她需要出马去攻略这个任务——应当不惧怕任何艰难险阻,所以郑含章接下了它。
但其实,她没有那么想要建筑方面的工匠,相比之下,一切对军工有帮助的工匠都是郑含章想要即刻抢走的。
最近,洛州的钢铁冶炼锅炉正在昼夜不息地流出铁水,然后在水车的锻造之下变成鳞甲和板甲的部分:此时这些半原材料其实已经相当具备了,缺的是足够度能够将这些给组装成为武器的人。
军工那边,一些有技术的老师傅人人都带好多的徒弟,但就算是这样,制作的速度仍然不够,那些成型了的铁板和铁鳞片都囤积在仓库中。
这算是她难得的一件烦心事,另外还有一件——
郑含章:“母后知道大蒜素吗?”
陈皇后颔首:“知道,另外,我想你大哥应该也知道。他大概知道个名字,还不知道要怎么做——最近我这甘露宫中,也是多了些人走动,大多来看的,都是我这儿有没有养什么花,种什么草。”
她顿了顿,又说:“我听说,你身边最近多了个文书,仿佛是叫崔凤鸣,从邓夫人的路子走过来的。”
郑含章:“母后是想要让我小心他?”
陈皇后:“明面上从你大哥那儿过来的人,何必太过在意,其实,兴许也不是故意学来,军中若有亲眷,见到此物,能够活命,自然会在信中来去。”
她说:“这东西,就像是你先前所说水车灌溉、曲辕犁耕种之事,阻拦是拦不住的,还能活数万人。”
这是还要主动给出去的意思吗?
郑含章其实也不是不愿意给,她更多的是信不太过自己那位可以给她当爹了的大龄大哥,若是知道了制备大蒜素之类的技术,北边的士兵能不能由此得到便利还很难说——毕竟,不是每个地方的军队都可以和郑含章这儿一样重视军医制度,平常在军营中训练时,也有专门设计的急救课程,不仅要求每个人都去听,甚至还为了避免这些人将来遇到了这种情况却不知道要怎么办,而要求他们将一些口诀编撰成一首儿歌,每天吃饭之前唱一遍。
除此之外要唱的还有一些关于旗语、指挥的歌曲。
这些好处落不到普通士兵头上去,还有可能顺着那些当官的人手中的金银,流向将来戳向她的枪。
要有什么办法,让底层的士兵能用上,但是上头的人却不行——郑含章很快想到了大蒜素本身的气味,有了些许想法,此时却没有再继续往深处想下去,而是仍然回归正题,对陈皇后说洛州情况。
郑含章:“母后不是担心洛州缺铜吗?儿臣说,只要儿臣还在,只要这个范围还局限在洛州,这问题就不是问题,其原因主要在于儿臣的信誉——只要儿臣能够保证所有人都能够用他们的劳动兑换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同时保证不会有人不用劳动就能获得那些点数,这信誉就是稳定的。”
说白了,其实也就是货币不超发,保证它始终都被限制在劳动力所创造的价值之下,以及做好新货币的防伪。
金银铜之类的钱币,其价值本质上是和这些金属本身自己的价格相挂靠的,这是它们本身的防伪。
货币不超发其实是相对容易的:中原这片土地上的政权一直以来都是缺铜的,前期滇地还没有归属中原,那儿的铜矿还没开采——后来哪怕这儿的铜真的开采起来了,也还是不够这个人口越来越多的庞然大物使用。
在这个年代,防伪尚且容易,因为随便拿出一些化学反应技术来,就够让人瞠目结舌了:与此同时,这些科学技术距离被推广开来尚且还有很漫长的时间。
而保证不超发……实际上,这反而是更容易的事情。
因为这年头百姓的劳动力吧,能够创造出来的生产价值一直是比流通在市面上的钱币要多的,而且往往多得不是一点点。
所以多发一点也不会出问题,反而会在一定程度上刺激经济,但在这方面,郑含章确实偏向保守。
提高生产力之类的目的,用其他手段也可以达成,而且对于当前的社会制度来说,可能会比普通的刺激更好用、更让上位者放心。
郑含章还真的如先前陈皇后所说的那样,自己走到边上去给自己倒茶,她不讲究,一口气喝下去了整整一杯,随后又续了一杯,道:
“母后大概没有听说过一个词,叫做计划经济,但我想,它还是比较容易懂的。”
未来的计划经济可能会不好用,可能会被无数的经济学家一条条地罗列着指出有多少缺点,但是放在封建帝制的年代,放在这种还是自然经济“占有市场”的年代,再怎么有问题的经济制度那也是超前的,是只要用了就可以立竿见影看到效果的。
郑含章稍微说了些计划经济的本质,而后又说,既然下层的百姓先前没能经受过这方面的教育,并且自她以下的所有阶级都会专注着自己眼前的利益,那么与其放任他们,不如由她来为他们制定目标,统筹全局。
她没说的是,她还是更希望将来民智渐渐在教化中开悟,逐渐能够将现在这种粗放的计划经济,逐渐调整成更适合时代与文明的模样。
陈皇后静默片刻,随后声音有些幽幽然:“你变了良多,与你先前在长安时迥异,这些想法,我想不到。”
郑含章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用来搪塞她的言语——其他人来问,其实也只会得到这句,只是情绪上,也就只有陈皇后会吃到她故意表达的些许幽怨:
“生死之间勘破,焉能不变。”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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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七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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