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晋卿确实遇上了需要郑含章帮忙的麻烦，在这个卫家人攒的局里头，来到这里的人不能说是每一个都可以让人完全放心——但至少，被邀请到了核心的那两桌上，还能直接在卫家的屋子里头占用房间、把卫廓收藏多年，精心爱护，只在亲儿子结婚、亲孙子出生这样的人生大时刻才舍得拿出来，这会儿很是肉痛地做为了对郑含章到来的欢迎——那相当优秀的一份茶叶做为下点心的饮料，慢慢悠悠地喝掉一壶的，都是最核心也彼此都能够放心的那些。
卫家在长安经营了有超过七十年，毕竟，卫廓并不是做为普通人发迹的，他拥有一个不错的出身，不算是顶级，但是到他十六岁，以这个时代最合适的年龄步入政治的时候，他头上顶着的官衔就已经是许多官场上的人这一辈子努力挣扎拼搏，甚至是与一切搏斗，都无法有机会企及……不，应该这么说，都无法有机会踮起脚尖来看到一眼的高官品级了。
在这栋屋子里，最用不着担心的事情，就是隔墙有耳。
有人说，治家犹如治国，也有人说，治家宛如治军——总之，将规则总结一下的话，可以得到“万事万物的基本道理都是互通的，在管理人这方面，所有的道理都可以互相迁移，不管是大人群还是小人群，都是差不多的”这么个结论。
所以，卫家这儿的管理，在卫廓的整体管控之下，就还是非常严格的。
裴夫人——郑含章更喜欢直接叫她的名字，她叫卫渚兰，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香气，她留了下来，不像是裴晋卿的妻子贤内助，倒更像是他的副手、他的幕僚。
郑含章尝了一口那卫廓的精良藏品，做为一个没什么品味的人，她实在是喝不出这茶和她在洛州喝的普通的茶的区别——反正全都不如冰镇之后的果茶。
于是她放下了杯子，但也没想着要放过卫廓：不是说这茶很好吗？或许她可以带回去给韦翼、秦池他们尝尝看，这些人对于茶水的审美或许会比她高上一点。
裴晋卿问：“殿下不喜欢喝茶？”
郑含章抿紧了嘴唇，下巴皱得像是一只核桃：“还……行吧。”
裴晋卿：“那殿下爱喝酒吗？”
卫渚兰在桌子下面踢了他一脚，踢得不是很轻，裴晋卿脸上爽朗的笑容一时间没能维持着，嘴角往下扯了扯。
郑含章思考了下自己的酒量，脸色有稍许一点点的古怪：她并不觉得自己的酒量能够支撑她成为一个爱好喝酒的人，除非将来海晏河清天下太平，否则她很难有那种烂醉如泥、躺平之后什么都不用想的快乐。
裴晋卿：“看来殿下也是不怎么爱喝酒的，我有一坛好酒，本来是想要给殿下的，看来好像也送不出去。”
郑含章笑了笑：“但是听说西域那边的香料好得很，这我倒是颇感兴趣的。”
顿了顿之后，她补充问：“现在的西域，良马还多吗？”
裴晋卿摇头，说：“已经没有那么多了，殿下，但是西域的那些国家比起以前也弱了许多，想要从他们那边弄来马……若是能灭掉一个国家，我想……小国的话，能有一百多匹好马，但是，这一百匹里面只有不到二十匹有资格当种马，不过这已经是挺不错的比例了。”
郑含章在裴晋卿说到“灭国”这儿的时候，就抬手把裴湛的耳朵捂起来，这种话怎么能当着小孩子的面说呢？他才五岁——并且非常自然地忽略掉，她的物理年龄也只比这孩子大不到九岁，严格来说也还算是个孩子的事实。
至于说为什么是她捂住而不是卫渚兰捂住，这是因为她虽然站着的时候抱不住裴湛，但是坐下来之后还能勉强让他坐在自己腿上。
于是，郑含章决定接下这个孩子的好意：虽然肉眼可见，裴家这些人对她的态度以及这快速走近的姿态都意味着有所求以及利益交换，但她觉得裴湛这只小犀牛对自己的好感应当不是假装出来的。
如果父母要教会他怎样讨好一位上位者，仅仅在五岁的年龄……这得是多么聪明早慧的一个孩子，才能做到装得不让人看出哪怕一丁点的不对劲来？
哪怕演戏是有天赋的，一些人就是能够花更少的时间比别人跑得更远，不过就算是这些有天赋的人也需要经历，去见到不同的人在不同的情境下都会做出怎样的反应来，随后才能在自己的身体上将这些反应复现出来。
小孩子，在出生时间的限制下，几乎无法做到这一点，他们太难表现得足够自然了。
于是，郑含章也因此对这个孩子多了几分基础好感，捂住他耳朵的同时，手指还在他圆滚滚的脸颊上按了按。
不得不承认，就算是天天去健身房里撸铁的健身大佬应该也不会把腱子肉锻炼到脸上，至少这个时代的人不会，这个时代的孩子不会，所以，小犀牛脸颊上的肉还是软的，手感很好，郑含章摸得很开心。
她继续把裴湛的耳朵捂住，抬起头来避开这孩子回望过来的、不明所以的目光：“比我想象的少。”
裴晋卿：“毕竟这是小国而已，有就不错了——况且，我觉得北边的胡人迟早要有些动静。”
郑含章觉得当前在聊的话题真的是越来越不适合小孩子听了，难道她要一直捂着裴湛的耳朵吗？卫渚兰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她抱起裴湛，把他交给了就在外头不远处的花荫下剥橘子吃的养母。
她自己回来了，坐在原本的位置上，这时候裴晋卿已经展开了他的意图，从那些小国以及北胡可能有的躁动说到：“有一些靠着东边、北边的国家被灭族了，其实那些国家很小，我想，或许整个国家上下加起来也凑不五百名士兵，就算是我手下的一支偏军都能做到将其亡国灭种。”
“这是从去年才开始有的迹象，而且微不足道，不值一提。但是殿下，您打过胜仗，而且是非常艰难、换了我去一定打不赢的胜仗，所以我想，您大概会和我做出一样的判断，胡人确确实实打算闹事。”
从开疆拓土开始，是的，很有道理，虽然裴晋卿带着几分自嘲地说：他根本用不着为这样的事情写折子，因为在朝堂中根本就不会有几位大臣相信，他们还会觉得他裴晋卿或许是戍边戍久了，被风沙吹钝了脑袋，变得草木皆兵。
但郑含章相信，并且，她能够给出经过历史学家们观测得出的规律。
中原王朝和草原霸主的兴衰，其实是两条互相影响的波浪线，一般来说，学界会认为，一个草原权力核心的出现，源于中原王朝的强盛。
——这是因为当中原四分五裂的时候，国与国为了打倒彼此，会对马有着比较高的需求，同时，也没有那么大的力气去转头和胡人对掐。
在这些日子里，胡人可以比较容易地换到自己想要的铁锅、茶叶，他们的生计还算稳定，如果不遇到太大型的天灾的话。
但是统一的中原王朝就不同了，一个强大的巨人，总是会想要提起拳头挥舞一下，顺便为自己弄点利益回来，当中原有其他敌人的时候，这拳头打在中原，但中原没了敌人时，这拳头就要往西南北打了——东边，除了因为水军暂时还没有那么发达所以不好打的扶桑之外，全是茫茫大海。
这时候，皇帝对国内那加强了的掌管力，可以让整个中原变成一块针对草原的铁板，贸易进不来，关税拉到爆，吃饭用的，甚至可以说是战略物资的铁骨，还有重要的茶叶等等，这些全部都被拦在了边关之内。
因为地理条件特性而绝对没有可能在不迁徙、不发展生产力的情况下自发如中原的农耕文明一样变成围绕着一个核心旋转的班子，草原文明在自然状态下都是分散的部落。
单于和可汗，历代的首领能够调动部落，但他们也得确保能给部落带来好处，毕竟人家手里也有兵，真的杠起来不一定会怕这个名义上的草原共主。
而其实外部而来的压力，这时候就变成了昂在装着奶酪的袋子上，可以将乳清从凝结的酪块中逼出来的那块石头。
为了生存，草原文明始终星星点点地分布在草原上；而为了生存，此时他们会统一在一位能力出众、谁都佩服、愿意服从的首领身边，开始集群着冲击中原。
当然，这是比较理想的模型，现实中，很多的草原单于可汗们，在读了史书之后意识到自己的祖上也曾经相当阔，从此走上了一条学习冒顿的路；而中原在各种冲击影响下骤然孱弱，也会让这些豺狼们生出一直引导、维持中原分裂的局面，从而做为那些小国家们共同的爹，坐收渔翁之利。
更会有在强盛之后，逐渐因为继承人、权臣、皇室血亲等问题变得分裂。
这些都有可能，而郑含章决定裴晋卿说得有道理：她藏在桌下的手轻轻小幅度地点着什么，做着不明显的动作。
她在打开吃瓜系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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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七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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