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七皇子离了长安,直奔的却不是凤凰城刺史府啊,那车马一行朝着的是朝邑城而去。却说这是为何?分明七皇子是去做洛州的刺史,怎么能连印都不拿就跑去其他地方呢?原来是那赵军犯边!倘若殿下不去朝邑城,一旦城防破,百万家破人亡啊!”
“……七皇子大病一场,然而此时朝邑城下,那敌将司马回正在叫关,要殿下出去与他单枪匹马大战三百回合!诸位都知道啊,咱们这位殿下年龄不及十五,那还是个小孩子呢!咱们这儿,在场的诸位,我估计个个的身高都得比那位七殿下高出来点——那还有好几年可长呢不是!要我说啊,这司马回就是十成十的无耻!”
其实在战场上,大将直接一对一什么的倒是不多,和很多人想象的那种你出一员大将,我出一员大将,你来我往刀枪剑戟,交战三百回合,直到某一方将另一方斩落马下,或者是一方自知不敌,于是拖刀便走……
这种战斗方式,或者说再升级一点,到了双方手中都有什么神兵利器、道法通玄,于是一个大喊“你给我滚下马来”,另一个手指指天引雷而下,直接落到对方天灵盖上之类的。
严格意义上来说,都只会出现在评书评话小说里头。
夫一人之勇,能挡万军乎?
力拔山兮气盖世,那是太史公为霸王撰写的浪漫;越女剑一人挑越甲两三千,那就更是充满了侠的幻想色彩。
但是这东西就是因为浪漫、而且容易把角色形象建立起来,所以在民间热度极高——让一群在茶楼里面听故事的人去理解什么叫军队对冲,理解怎样练兵、怎样进行军队奖惩制度的建设么?
想太多了,绝无这种可能的!
而且,就算真的哪天太阳从西边出来了,民智在一夜之间开了个**不离十,人人都喜欢听上了指挥军团作战这样的内容,那说书先生的职业水品,也没有就高到了能够讲明白如此硬核的知识的程度。
更进一步:哪怕说书先生是个什么野生的军事天才,只要提拔起来就能够变成再世孙吴韩白,雍帝、整个朝堂、 乃至整个天下的上层阶级,也都不会允许他如此猖獗地讲述这些内容。
书,非常人可以读;兵书,更非寻常人可以接触。
至于说还要深入浅出地拿着真实的案例去讲解……差不多得了,不想被和商君那样五马分尸就闭嘴吧。
郑含章听着想笑,但是她忍住了——当自己出现在这些评书当中,并且成为主角,从别人口中讲出来时,那种扭曲感、羞耻感……都是非常独特的体验。
像是……嗯,像是在看一个异世界的自己,在无限流的世界中穿梭一样离谱且有趣。
郑含章将一块杏脯扔进嘴里,感觉腌得有点太甜了,不得不又往嘴里灌了几口茶水才将那股味道压下去,而楼下的说书先生,这会儿已经操控着大病未愈,还年小体弱的“七皇子殿下”去和那无耻老贼司马回城前鏖战了。
“七殿下因病,仍是头晕脑胀,四肢乏力,但在此两国交战之际,又焉能示弱,于是强打精神,抬刀迎上——好家伙!那司马回身高九尺,腰阔十围!一双胳膊哇,比我这瘦麻杆的腰还粗!他的大斧子抡圆咯,就朝着七殿下砸过来啊!”
这位说书先生是全能的,说、演一体,还能附带上一点儿口技的表演,说到根本就没有亲自拿上武器的司马回是怎么抡圆了斧子的时候,他自己就双手比划出了那个姿势,嘴里模拟出斧子劈开风的声音:“欻——砰!锵!”
“那斧子来得势大力沉,诸位想啊,殿下那正病着,怎么可能把这一击完全挡回去——您十三岁的时候要是生着病,您行吗?”
被他点到的客人愣了一下,然后摇头。
说书先生就换了个人继续问:“那您行吗?”
一个个的全都是不行的回答,于是他上手一摊,肩膀一耸,摇头叹气,说道:“是啊,不行。但七殿下头脑灵活啊,这扛不住当然不会硬抗,七殿下双腿稍用力夹一下马腹,那马也灵得很,当即朝着一边转了转,司马回的斧头顺着刀身滑了下去,殿下也没有受伤。”
“这一切仅仅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啧啧,不愧是七殿下!殿下心知,以自己今天的身体,恐怕是无法用刀战胜司马回了,于是抬手咬破中指,快速在刀山写了个血字!”
“诸位道是如何?原来啊,殿下年少时身体便不是很好,于是咱们的皇后娘娘,便虔诚地寻了一位海外仙山上,得道已长生的女仙,传授了七殿下些护身、保命的道法。”
“此时殿下用的正是当初学来的道法,这一手血字,乃是祭体内阳气,燃起体内的三昧真火!好火啊,这火是哪三昧?唤作眼火、意火、怒火,又说是木火、石火、气火,这火一燃,沾着星点就要着,烧不多时就成灰啊……”
接下来,郑含章就听见了自己是怎样放出三昧真火把司马回给烧了个死去活来,已经从马上跌落下来,就差屁滚尿流着来给她磕头请罪——然而就在这即将致胜的时刻,她却突然因为在病中强行使用自己的阳气,身体太虚,法术中断,自己则晕厥了过去。
司马回一不被火烧,就猛地重新支棱起来,当即就要把她俘虏斩首,还好刘毓在城墙上射出一箭来,正中司马回的眼睛,让他吃疼败退,随后李由之带着一队人马——郑含章不由得在心里感叹,可算是终于出现了一队人马,否则她会怀疑自己是不是在打一种名为三国杀的卡牌游戏——把晕厥在沙场上的她给抢了回去。
而这,就是她为何第一次在朝邑城前头输了个底掉的原因。
哦,考虑到时间,应该说是原身。
就很特么的离谱。
郑含章捂脸、甚至擦了好几次脸,最后还是没能忍住,趴在桌子上笑得全身颤抖。
但说书先生的故事还没有讲完呢,现在总算,说在皇后娘娘的宫中,她那位不存在的师父算出了徒儿此生当有这一难,腾云驾雾而来,为她化解。
到了之后,又是什么掏出昆仑山上摘下的仙草炼制而成的仙丹,又是什么做法让四海龙神送些无根之水来与她送服……
总之,病是治好了,只可惜这一身的阳气大概就很难完全恢复,只能慢慢静养。
郑含章到今天才终于知道,原来自己还因为无法亲自上战场活剐了司马回而咬牙怒拍桌案,流泪不止。
她听到自己转了职业,从一个战士变成了一位法师,主打的就是一个站在后排进行输出——网游的既视感从这里开始就逐渐溢出了。
说到后面,她甚至是一抬羽扇,直接让战场上飞沙走石,并且全都只往赵军那边吹,迷了所有人的眼睛,雍军趁着这个时机,所有人往外一冲,轻松获得了胜利。
……太离谱了,但是因为全场随后的掌声雷动,可以得出这离谱里面还稍微沾了点靠谱的结论。
郑含章抬手捏着眉心,想着自己回去之后是不是要再和秦池谈一谈……虽然她在这方面并不怎么专业,但或许可以不用那么神魔……
是的,这一套是秦池搞出来的东西,郑含章听到一半的时候就差不多确定了,毕竟这说书的内容和模式,实在是有点太耳熟了。
很多思维、节奏以及设定都是不属于这个时代的,而是她在当初给秦池开小灶的时候,只告诉了对方一个人的。
就比如说三昧真火。
秦池啊……他把话剧操盘成了绝对的现实主义,但在说书里面却开始神神鬼鬼,好吧,也确实是比较符合各地的市场需求。
不得不承认,他在营销方面是个天才。
长安这边到处都是官老爷们,所以那样现实的故事能演吗?
它就演不了,说书先生一敢讲,老爷们不就要拍桌子,说敢在市井之内讥讽他们,并且传入他们耳朵的,都要被处以极刑了?
所以还是以塑造郑含章这个人,建立以七皇子为核心的品牌ip这个选项来得比较是那么回事。
秦池这个人,郑含章把他带来长安算是带对了。
他放在长安这地方,根本几不显眼——谁看了都只觉得他是个小喽啰,顶多是在郑含章身边干点刀笔之类的小活吧,没人会真的在意他去做了些什么。
所以现在,郑含章很好奇,大皇子和三皇子要过多久才能意识到,她已经开始在长安百姓这边做起了自己的形象建设。
到时候他们再奋起直追,来得及吗?
哦不,那时候甚至都不一定有奋起直追的土壤了。
毕竟,这些故事甚至还不是秦池原创的,而是洛州那边的说书先生们自己写的,种类繁多质量不错——因为洛州的百姓们就特别爱听这一口。
其中秦池只负责在里面添加进了许多天马行空,能更进一步吸引听众的剧情和设定。
顺便,在剧情中加入了雍帝的起到的作用,将这位皇帝塑造成了个并非连打酱油都不如,而是提供了些许物质上帮助的可靠明君。
——怎一个恭顺了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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