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雍帝先前没有喝那么多的酒的话，他大概会能够看到三皇子的目光所向不怎么正常。
可惜，他在此之前已经喝了太多，而且，他喝的还不是这个年代产出的、度数相对偏低一些，就连郑含章都能喝上两口的酒，而是从洛州那边进贡上来的、度数足够高，喝起来甚至有点发辣、让人觉得酒水下流的那些部位甚至会有火焰烧起来的错觉的，高烈度酒水。
雍帝很喜欢这种酒，比其他任何一种酒水都更喜欢，因为喝下这种酒之后，他很快会开始觉得整个世界都变得不那么清晰——那些原本可以看到的，小小的，让他这个仁慈的君主不至于去追究责任的瑕疵都会被别处的珠光宝气淹没，直到最后只剩下一片光辉灿烂的色块，他看着就很开心。
现在他看着那个瞧起来应该是他心爱的三儿子的色块，早就看不到他的眼睛是在哪里，又是朝向哪个位置的了。
但是庄妃看到了。
庄妃原本也没有很在意，她也不知道自己儿子和一个下位妃嫔之间的情史——说白了，她从来都没有在意过三皇子到底和多少人有过一段情，在她看来，一位未来的皇帝有多少女人，这是什么需要在意的问题吗？就算他现在没有多少女人，未来他一样会有三宫六院的妃嫔，或早或晚的事情。
她是后宫诸多妃子中的一个，也曾经有过非常短暂的，少女的期待，那期待早早地就破灭了，她或许也忘记了自己曾经有过这样的一段期待，于是对那些女子并没有哪怕半点的怜悯。
可是，倘若这女子的身份不合适，不仅仅对儿子没有任何裨益，甚至有可能拖累他、甚至于让他从此失宠于雍帝——这样的一段关系她就绝对不能不出手管一管了。
她叫了声三皇子的名字，三皇子这才回过神来——而庄妃的眼角余光，已经朝着那位美人瞥过去了，美人并未注意到庄妃的视线，她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有些愁苦地饮下。
而这一切，同样也被陈皇后注意在了眼下。
郑含章能够从吃瓜系统上刷出这个复杂的关系，她不得不承认这玩意和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有着十分的异曲同工之妙。
好在，既然现在陈皇后已经注意到了，她应当不会给庄妃害了这位美人的机会，另外，郑含章觉得，她和陈皇后之间应该也还算是有些默契的——她能够想到的，陈皇后大概率不会想不到，这位美人此时正在心神动摇之际，其实这时候出手，还是蛮容易把她拉拢到自己这边来的。
莫要觉得后宫对于夺嫡来说是个没什么用的领域，顶多就是看皇子的生母是否得宠、家世背景是否出挑……云云。
实际上，后宫的力量还是挺重要的：一个不一定那么值得参考的案例就是，在唐初的时候，建成太子和齐王李元吉，就一直非常重视对于高祖李渊后宫的贿赂，一时间后宫中的枕头风吹得那是相当的大——而秦王那边，秦王妃长孙氏就经常出入宫廷，帮助秦王挽回少许在后宫里头的劣势。
不过考虑到那个时候李世民的威望以及对于朝野上下的掌控力——很难说这些手段对他实际上造成了多么大的影响。
郑含章读史书的时候，也没有盲目相信史书中的那些记录，毕竟唐初这段时间，尤其是在玄武门宫变的时候，那李渊的态度、他跑去“泛舟河上”的行为……这一系列实在是抹去不了的记录全都暴露出了在当时那个背景下头，他对于宫禁中的武装力量的掌控能力已经弱到了不太应该被称之为皇帝的地步。
通过这些再去反推许多唐朝历史当中的记载，就会产生一种秦王真的有在前期被太子和齐王欺负得那么惨吗的疑惑——进而，会很容易生出一点怀疑：
这小子该不会是在搞舆论给自己洗地，把自己塑造成整个儿父子、兄弟关系系统当中代表着道德高地的弱者形象，从而尽量冲淡玄武门政变对他整个人人设建立的影响吧？
……嗯，总之，后宫的力量……就也不能说是完全的不重要吧。
郑含章觉得自己既然都开始做了，那就最好还是努力做到完美。
她也转过头去看三皇子，在这个男人最是魂不守舍的时候，跟着雍帝方才的态度一起说：“三哥，七弟我的刺史府，就都要仰赖您了。”
三皇子整个人还有点恍恍惚惚的，心神尚且没能从美人那边完全收回来——说白了他这辈子虐恋的次数不是很多，虽然自称、看起来也确实是吃了不少相思的苦，但是真的说起情感上的伤痛、身体上的痛苦，他遭受的可比那些女子要少上太多太多了。
所以这一次骤然感觉到了些许背叛的滋味，整个人都不是很好了，因此，他的大脑当中此时还有些许嗡嗡做声，像是有一根绷紧了的钢弦，被人弹了一下，摇晃着把他的大脑弄得极乱，又仿佛是把均质机塞进了他的大脑里头，将脑花搅拌成了一脑壳的液体一样。
他迷迷糊糊地点头嗯嗯应着，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答应了些什么。
*
郑含章的目的达到了，之后在整个“家宴”上的姿态就变得混了许多，这边走走那边晃晃，当然，也没有少抽时间去关注那位有些年纪了但却艳丽依旧的庄妃。
她觉得庄妃的目光像是一条毒蛇一样，带着十足的进攻的意味，虽然现在还藏得很好，蛇尚且还蛰伏在草丛中，但她鳞片上艳丽的颜色却已经足够昭示一些事实。
雍帝醉得很快，没办法嘛，他一开始就喝了好多好多的酒，而且没有半点节制的想法，喝得急喝得快，等身体反应过来醉意的时候已经喝得超过了自己的上限。
他被人扶着回去了。
在这个人离开之后，那个被伤了心的美人轻轻扯了下领口——她的举动就仿佛是在这一整个宴会上，从头到尾，始终都有一根粗糙的麻绳挂在她的脖子上，收紧着、勒着她的脖子，让她透不过气来，始终维持在一个快要晕厥倒地但又没有如此的状态。
郑含章坐在席位上头，随便吃着水果，看着三皇子没在自己的座位上成功安分上太久，就跟在那位美人的身后，朝着外头走去。
她彼时正咬着一颗葡萄，还没有将这颗圆润果子本身咬破——在看到三皇子出门的一瞬间，牙齿用力，将其咬破。
果汁和皮下爆裂出来的果肉充盈口腔，她咀嚼得慢且稍微用力，像是在咬着谁的血肉一样，甚至带着颇重的情绪。
陈皇后从上头的坐席间走下来，空着手，走到郑含章近前的时候，她倒是伸手把郑含章手上的那一支酒杯给拿了过去，然后低声对她说：“你要是想去看，那就去看吧，别被发现了就行……就算被看到了也无所谓，只是要提防着，别狗急跳墙就好。”
郑含章其实有一点点意外，因为她感觉，她和陈皇后相处起来的体验，和原身记忆中的差别还是很大的——没太久，她摇摇头：算是想明白了吧。
说一千道一万，强者往往会对自己欣赏的强者有更多的纵容。
原身没能享受到的母爱，就是没能享受到。
而她感受到的这些“偏爱”，也确实发生在了她的身上，她……会尽量公正地回馈不一样的情感。
得了陈皇后的准许，郑含章也跟着出去了——不过，她走出殿内的时候，没和三皇子走同一道门，而是从另一边绕路，兜了个圈子才从湖边，悄咪咪地借着树和那些湖畔堆石的遮掩，靠近了目的地。
目的地是御花园中的一座假山。
郑含章就觉得，假山真的是个好地方，毕竟四处都有东西遮着，荫蔽，一般情况下还能听得见外头有人走过的脚步声，如果不在夏季，没有什么蚊虫可能会叮得人一身包的话，就堪称是完美了。
但倘若有人知道假山后头藏着人，然后悄悄滴走过去，这就是另一种情况了。
郑含章悄悄地走了过去，走近之后，便听到了三皇子的声音，天地良心，她大概是刚才吃了太多油腻的肉菜吧，总之现在她听到这个声音，便觉得自己的嗓子眼有点犯恶心。
他说：“你怎能这样凭空揣度我对你的心……与你分别之后，我分明无一日不想你。”
那美人的声音，郑含章倒是头一次听，她先前在“家宴”上就没怎么开过口，如今听来，声音中带着点儿哭腔，但是听着还有点铿锵，颇有点决断感：“你放开我！我是皇上的嫔妾，你身为皇子，焉敢欺辱庶母？”
要说这宫中的假山确实也设计得不是很好，竟然无法形成一个几乎全包围的结构，好把三皇子给兜在里头，还让他从背到屁股，稍稍对外露出来了一点儿。
郑含章叹息：这就没办法了，她看是看不下去的，偏偏现在又有了这么个机会——哪怕是在御花园中，也可以随手找到还算趁手的小石块，她当即对准那道大不敬到露出了三皇子小半屁股的假山石缝隙扔了过去。
她跟着卫云庭锻炼的这段时间也不是白锻炼的，至少准头是已经练得相当不错了，这么小的目标也打得很准。
石块正中了三皇子的屁股，稳准狠，他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咬住了后一半的惨叫。
郑含章飞快溜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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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八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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