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以为你已经忘了老朋友呢,来,喝一杯。”
师玉楼举杯,同卫云庭碰了碰。
“洛州很好吗?”
卫云庭干了这一杯,抿了下嘴唇,这酒不是他带过来的,是他蹭师玉楼的,按理来说,他本不应该嫌弃这酒,但奈何喝过度数高的酒之后,再喝这种就觉得和水似的,没什么味道。
不过,卫云庭是个有道德的人,所以他不会在明面上嫌弃朋友的酒,只是再给自己倒酒的时候,没有给自己倒满。
师玉楼没有发现他的小动作。
卫云庭点头,说:“好的,洛州是很好的地方。”
师玉楼好奇,问:“你看起来已经是洛州乐,不思归了。洛州比长安还要好吗?”
卫云庭斜睨了他一眼:“这还用问吗?”
师玉楼张了张嘴:“那么厉害?要是日后有机会,我倒是也想去洛州看看。”
卫云庭想了想,说:“其实你应该是有机会的吧?你若是对你爹说你想去洛州,你爹大概不会拒绝——就算你娘不太舍得放你走,让我祖父去说一说,应该也能说得她回心转意。”
况且,师玉楼家里的确也是几代的武勋,然而他家里曾经武勋卓著的,都是已经战死了的——比如说,他祖父的长兄、他父亲的三弟……于是,师家的名字足够响亮,但是现在还活着的这些人却都不是去了军队里面,能够获得一众老兵欢呼的。
这样的人,就很让雍帝放心。
所以,他要是提出要求,说自己想去哪里、想去何处的军队中学习,大概率雍帝是都会答应下来的。
只不过,他们家,在这一代有一个小小的问题。
——师玉楼是家里唯一的男丁,他爷爷生了几个儿男,除了死在战场上的,剩下的那几个都没有生出儿子来,而他爹娘在发现自家闺女一个接着一个排序后,往家里大量地纳妾,试图让这根独苗导致的比较危险的家族延续性稍微安全一点。
然而,后来的情况逐渐变得越来越糟糕了。
以前至少还有姑娘出生,现在,却连姑娘都没有了。他爹努力耕耘了很多年,但是后来一个崽都没能再下,师玉楼他娘忧心忡忡地给他爹灌了很多药、请了大夫来看,却什么问题都看不出来。
师玉楼:“我娘估计会让我先……啧,你知道的,给家里留后,主要是,我连个堂哥堂弟的都没有,实在是推辞不得。”
卫云庭想了想那种被按在家里,如果生不出孩子就出不了门的日子,顿时觉得天空中的星月都黯淡了,整个世界的温度都往下骤降了许多,仿佛现在已经不只是北风在吹,更有雪花纷纷、冰封千里,来把他这个可怜人冻于其中。
他打了个哆嗦,紧接着又打了一个,摇头:“不行,这日子也太恐怖了。”
师玉楼又猛灌一杯酒:
“谁说不是呢,我小时候就觉得我爹啊,在家里就和那种猪似的。他眼里头早就没光了,我估计着,十全大补汤喝了那么多年,每天都和上刑似的……这么长时间下来,他大概也没那么在意我们师家的血脉要怎么延续了,现在最在乎这件事的反而是我娘,你可知道,我们家最近倒反天罡,我娘都去催祖父再努力努力给她生个小叔子……我祖母听了这话还觉得有道理呢,倒是祖父的脸黑得和什么一样。”
在这种环境中长大的师玉楼自然对男女之事多少有点畏惧,甚至因为看多了美人,逐渐对美色有了免疫,都开始觉得自己最适合的出路或许都不是当将军,而是剃了头发出家当和尚。
四大皆空,他觉得自己已经空了一半了。
这不得比现今的那些和尚里头一多半的人都强?
“我可不想也和我爹似的变种猪……我和你说,男儿还是要挎吴钩,东南望,纵马驰骋,去看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嗐,我和你还说什么,这么好的愿望,你已经实现一半了,我与你啊,都快要不能同列一席咯!”
毕竟,卫云庭的功勋是自己打出来的,按照这些个武勋家里吃饭时候的习惯——他们因为需要如曾经胡服骑射的那位赵王一般,通过学习胡人的骑射来提升自己这边的战斗力,故而在文化上头,也逐渐和如今赵国的那边,那些个鲜卑武勋同化。
吃饭,有时候也用圆桌。
那就要分喝酒和不喝酒了——小孩子不能喝酒,单独一桌,偶尔在一些比较讲究的武勋家里,自己身上没有军功,全都是靠着前人荫庇的那部分呢,就也去小孩那桌。
卫云庭想了想:“那你偷跑吧,什么都不用带,反正洛州啥都有,你要是去了,殿下应该会很欢喜,现在洛州虽然哪里都好,但也什么都缺——人才最缺。你的水平,我还是很认可的,毕竟整个长安所有玩军事推演的人里面,就你赢过我几次。”
卫云庭说得很不客气,但这也是实情,他玩军事推演,除了年纪很小那会儿,学规则的时候还没摸透在地图上推演军事的性质、跟卫廓过招的时候被教育了下做人(只要也是为了避免他太飘)之外,一直都是常胜将军。
绝大多数和他玩这个的人,都因为连着输给他几局就彻底放弃,其中也包括他亲爹,少数把他当成大魔王,经常自己练了一段时间就跑来,和他交手,从而判断自己有没有长进。
师玉楼是仅有的一个,第一次连着玩了三盘,他能在最后一盘的时候赢一局的人。
虽然也仍然是负多胜少,但比起那些从来都没有胜过的,水平就要高到不知道哪里去了。
卫云庭也不至于为了保全他的颜面、自信而放水,可以放开了手脚和他厮杀论战,每次都能尽兴而归。
由此可见,师玉楼也就是因为太独苗了被按在家里,这要是一放出去,稍微显露一点儿本事,那也是四方要哄抢的角色。
师玉楼稍微痛快了些:“不过,我看此时的雍赵边境,几个月内也不可能有战事,我若是想要追上你,肯定还要再等上一年半载的。”
他话是说得稍微带了点儿酸溜味,不过表情仍然光风霁月的很,并未有些微的嫉妒神情,手上做的动作,也就只是提起酒壶,往卫云庭的杯子里面多倾倒了少许:“来吧,为了你小子占的便宜,你得多喝三杯。”
他这边自倒酒,却见卫云庭恍然挑眉,仿佛刚从一段长长的思考中得出了答案,卫云庭转头,对着他道:“不,你现在去的话,其实就算赵国又兴师,你也不会直接送到前线去。”
师玉楼奇怪:“为什么?我看这位殿下也没有什么好牌必须藏着用的怪异习惯啊?”
卫云庭的表情有些奇怪,甚至略有扭曲。
他犹豫过片刻,然后道:“不是,我想起来了,从前的我和现在的我,其实……”
师玉楼的眼睛很好,可以在夜色中看到卫云庭的脸色变化,甚至他们这儿还没有点上灯,只是黑灯瞎火地喝酒聊天——此处脸色特指的是脸部皮肤的颜色,而非神情神态——他有些诧异:“你脸红了,你难道是想说,此时的你,和从前的你,完全不可同日而语吗?”
卫云庭点点头,说还真是这样。
“现在的我,如果和以前的我在坤舆图上遇到,我大概可以打两个我自己,你不信的话,你来试试看好了。”
都是年轻气盛的人,尤其是师玉楼——他觉得在家里呆着那么憋屈,甚至用种猪这么不孝的言辞来形容自己亲爹,就是因为他才能出众,憋在家里把让他出门去挥洒才华,他就觉得自己如同青蛙一样被困在一小片天地里头,痛苦得要死了。
他容不得别人质疑自己,哪怕这个人是卫云庭也一样——他那少数赢过的几场让他总是憋着一股子劲。
卫云庭是兄弟没错,但他早晚有一天要掀了卫云庭的摊子,让他知道知道什么叫师小爷后来居上,叫你小子知道什么叫人外有人。
他当场就觉得卫云庭这小子飘了,于是拍桌子说:“走,现在就去来一局!”
卫云庭根本不会怂了他的挑战,他笑着说:“来就来嘛。”
师玉楼这儿常年备着地图,而且一度是整个长安,除了军营里头之外最好的地图,他成天在坤舆上练习着,否则哪能有这个机会和卫云庭来回过招。
当然了,能有这么好的地图,也和师家上下到现在为止,这一辈上就只有他这么一个男丁有关系。
隔辈最宠爱的是他,他的要求,只要不是什么荒唐到不行的,都能够答应了他。
卫云庭也最喜欢到他这边来练手感。
当然,是曾经。
现在他走进这间他曾经喜欢到想着要在卫家给自己复刻一套出来的专门推演地图的房间之后,他却感觉到这套设备哪哪都不行,比起洛州那个参军上课用的沙盘推演间,简直就是小孩子过家家。
他这会儿倒是“心直口快”,就这么说了。
师玉楼咬牙切齿,上去直接照着他小腿踹了一下。
“老卫,你特么的……!”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