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玉楼对自己家里的这一整套设施非常满意:这可是花了大价钱做出来的,古往今来大小战役,这里一共收容了百余场与之相关的地形地势,山形水文……
这些,全都是师玉楼的祖父、父亲,叔叔们……还有他自己,从历朝历代的史书、兵书当中翻阅出来、一点点根据史料上那廖廖的数行复原出来的,其中耗费的心思可想而知。
他一直相当以此为傲。
吃瓜系统甚至将其类比做了一个男孩亲手给自己拼起了一整个柜子的高达——那自豪的程度由此可见一斑。
然而现在,他那么自豪的东西,却被卫云庭说不如洛州远矣,师玉楼能只是轻飘飘地踹上他一脚,而不是破防着把人从房间里赶出去并大吼一声“滚”,都算是他心胸开阔且脾气极好。
卫云庭觉得自己怪冤枉的,他现在只觉得自己的眼光已经随着洛州的这大半年变得高得太多了,现在回到长安来还要重新适应……他也不想适应。
“我和你说真的,你去了洛州一趟,回来你都得把你的这些地图撕了——完全就不是一个感觉。”
师玉楼摸着下巴:“你别继续诱惑我了,到时候我真的同你私奔一趟,我爹娘不得找上卫家门?”
做为子嗣,师玉楼不太好说自己父母的坏话,至少,在他给自己定下的目标里面,就有一个——“要忍住,一天之内不能说父母的坏话超过一次”——这样的规矩。
方才一时嘴快,脑子还没来得及转就把心里所想说出来了,竟然被卫云庭这小子知道了他在心里把四周都是美人环绕,一天到晚除了吃就是睡的生活视若种猪,用掉了自己今天最后的剩额,现在的师玉楼有些后悔于自己先前的心直口快,只能忍住了再来一次的冲动。
他想说的其实是,自己爹妈会直接打上卫家门,然后一屁股坐在卫家门口的那两只狻猊下头,开始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哭诉,说“卫廓老贼,还我儿子玉楼来”。
卫云庭和师玉楼熟,并不只是这两人之间熟稔,对互相家里的家长也是熟悉的,准确来说,卫廓还挺喜欢师玉楼这个聪明的小辈,曾一度抱着他感叹自己的孙子如果没有被拐走,应该能出落得和他差不多;
而师玉楼家,他们曾经真心实意地为卫家的遭遇而感慨悲叹,并为此看自己家的儿子那哪儿都好。
可不是哪哪都好嘛,毕竟人家的孩子都不在身边了,生死未知,但自己家里的这个却还能够报在怀里,还会跑会闹会笑,会把他爹珍藏了多少年的茶叶煮茶叶蛋吃,已经挺不错啦!
后来就变成了别人家的孩子,师玉楼所体验的这一对待上的落差,对一般人来说确实不是什么很好熬过去的反差。
师玉楼耸肩:“反正你懂的。”
卫云庭就明白了,但他也不是很在乎:“没关系,伯父伯母顶多也就闹一小会儿,其实我估计,要是殿下能给你在洛州那边安排上家室、让你在一年内至少给师家留个后,伯母都不会管你到底死哪儿去了。”
师玉楼:“……确实。”
他抽出一张地图来:“来吧,这是在你去洛州的这段时间我画的,你既然说自己在去了洛州之后能力突飞猛进,那么让我一手对山川地形的了解,应该也是可以的吧?”
卫云庭答应得相当痛快:“可以。”
他低头看了眼那张山川地形图,随后表情变得稍微有点……奇怪。
师玉楼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他仍然兴致勃勃地从盒子里掏出那些在这局游戏中可以用得上的道具,然后放到地图上头来:“你先看一会儿,我也不欺负你。”
卫云庭数出一部分的棋子——这些棋子分别用上了不同的颜色,象征着一定数量的骑兵、一定数量的步兵方阵,还有对应的后勤、营防……等等在战争中都能用得上的东西。
然后他问师玉楼:“你想要选哪一边?选肖怀还是檀伯玄?”
师玉楼震惊,他猛地抬头:“不是,卫哥,这么藏在角落里的一场战役你都知道了?……啧,让我看看你数了点什么……嘿,你怎么数得那么准,你玩过这一局?”
肖怀和檀伯玄的这一场战役,在史书上是没有记录下来的。
因为肖怀死得很早,做为他们这一家族中最出息的那个人,从他死后,他们这一族就没落了下去。
等到后世记录下史书的时候,他们这一家都已经埋身在伏低而摇曳的田草之间,变成了最普通的田舍郎,对于往昔家族中曾经出现过的将军,他们的记忆大概也就只剩下了家族中流传下来的那点、到现在为止都还没来得及被送去当铺的金银物什,让他们稍稍有点儿与众不同的、淡泊而无谓的骄傲。
而檀伯玄,他后来造反了。
从护国的将军变成了逆贼,皇帝感觉到了背叛、他的怒火燃烧得旺盛,几乎都要掀翻皇宫的屋顶,哪怕在一开始表现出狡兔死走狗烹倾向的人是他——他闯进史官的屋子,要求史官将曾经距离下来的那些、和檀伯玄有关的赫赫功绩全部除去。
檀伯玄的造反是失败的,他死于五马分尸,而在这个人的肉身死去之后,皇帝想要他的名字,他的存在也都全都死去。
史官委婉地表达了自己的态度,他还拿出了历史上的许多例子来试图劝说君王,但是那时候已经气疯了的皇帝并未听从史官的谏言,他亲自拿起火把,烧了一整室的史书,当然,也连同那个冲上去试图抢救史书的史官。
这一段历史被焚烧成了黑沉沉的灰烬,连带着的,还有焦枯的文人骨、未能化作碧血的史家文心……后来,又多了个因为这般荒唐而暴戾的行径,被刺杀在了床铺之上的皇帝,鲜血流淌了整整一个床席,把金丝银线等等的光芒全部给掩盖去了,竟然也和一个被捅死的凡人相似。
不管怎样,关于檀伯玄的历史就这样被抹去了许多,连带着那个朝代的历史,尤其是那个皇帝一朝的历史,都大多隐没在了烟云迷雾之中,后人想要寻访,便只能够从野史、笔记……之中,像是收集百纳成衣一般,从多个侧面去拼凑一点可能的影像。
偏偏这种复原里面,军事方面的复原是最难的,文人可以通过听故事吃瓜,了解到远方、或者是前代,有个什么大官,这个大官的家里藏着三十六抬的大轿子……
但是军事方面,很多人是一点儿都不懂的,只能在那边胡说八道,用自己假象的月光和沙场,去塑造一个将军的面容和盔甲。
所以,当师玉楼用半个月的时间,废寝忘食地复原了当时这场战争的细节之后,他坐在垫子上,伸了个又久又高的懒腰,手臂抻得几乎能够听到手臂、脖颈以及腰椎的骨头关节在咔吧咔吧地发响。
他心满意足地倒头就睡,一直到第二天早晨,仆人来给他送早饭的时候才被叫醒起来。
虽然在地板上将就了一整夜,但他仍然容光焕发,精神极好。
但是,怎么这么犄角旮旯的东西,卫云庭一边当着官还能一边有和他一般的闲情逸致搞出来啊?
难道说,洛州那边,还有一个比他更喜欢捣鼓这些东西的人不成?
卫云庭:“是殿下……而且复原古战争是一道小组作业题,总之这一场我其实是打过的。”
师玉楼弯曲着手指,指节抵着下巴:“那也行,咱们现在对这张图的了解程度一样,那——”
卫云庭:“就不要按照历史上的军队人数来了,虚构一下吧,我挑肖怀这边,我拿两万人,一千骑兵,后勤……你先选人数吧。”
他们两个玩这种游戏都熟练得很,一盘开启之后很快互相开始在纸上写自己的下一步步骤。
很快的,分晓明了。
师玉楼瞪大了眼睛:“不是,你赢得也太快了。”
卫云庭说:“可能是因为你的这一种打法,之前我也遇到过。”
师玉楼挎下脸来:“你们那边是怎么一回事,成天都让你玩了?难怪你在洛州那么开心。”
卫云庭:“也不算吧,我是助教了,还要批改作业的——你的这个打法,是上次李由之他们那一组的一个参军提出来的打法,李由之觉得打不赢,他不信,所以我们就推演了一番。”
师玉楼发出了质疑的声音:“一个普通的参军?不至于吧?”
卫云庭:“还真的就是这样——哦,普通的参军你还是能够赢过的,毕竟那些人……我不能在背后说他们坏话,但他们确实没有什么天赋,就算跟着殿下学上更长时间,也顶多是靠着多见过的世面,遇上曾经听说过的战法,知道应该怎么应对而已。他能拿出这一套办法,是因为他回去想了两天两夜,但你只用了一柱香的时间就想出来了。”
“他们会比不过你的应变,但你也就仅止于此了。”
卫云庭伸手问他要纸笔:“殿下教给我们的战役,远比你能从史书里扒拉出来的多,而且,还有许多的奇招。我给你画一幅出来……唉,在洛州,我们都是直接用沙盘的,那用得着这么麻烦。”
“总之,我的意思是,师小姐。”
师玉楼往卫云庭胳膊上捶了一拳,没太用力。
“你总应该‘私奔’一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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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八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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