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辚辚，马萧萧，烟尘远出咸阳道。
宫墙崔巍身后远，声闻渐小泣涕悄。
……
到这儿，就是郑含章的极限了。
从化用的诗圣水平，骤降到时代普通写诗人的水平，再到狗尾巴草都憋不出来半句，只能将写完这一篇的工作交给崔凤鸣，让他如果有空的话可以帮自己写一点，如果没空就算了。
不过，看崔凤鸣的样子，他也不一定就真的听见了郑含章说的话，因为他此时正晕车晕得厉害。
原本是跟在邓尔思身边，后来为了崔凤鸣从大皇子那边转到洛州，而被邓尔思拨调过来跟着，其实也是照顾崔凤鸣习惯了的书童奉檀很无奈地对郑含章说：
“我家夫人怀疑崔先生这一行远途，上车就要晕的情况是个毛病——他从北边到洛州来的时候也晕得要死要活的，下车恨不得是滚下来的，吐得稀里哗啦，我家夫人一开始还寻思着什么熏香吃药，又有酸杏咸梅，往他口中送了，想着或许会好些。但是崔先生还是那副样子，我家夫人就干脆请人把他一针扎睡了，就这么一路睡着到了洛州，所以待到殿下您看的时候呢，崔先生的面容倒也不至于那么的枯槁。”
郑含章哭笑不得。
她和邓尔思可不同，至少在车队的奢华程度上，她作为会被御史监察的皇子，自由度这方面远远比不上邓尔思——邓尔思的车队里面可以有医生，她这边却是不行。
没有大夫，针不能乱扎，万一扎出个三长两短来——这可是自己的人，郑含章还舍不得，况且邓尔思那边也绝对会有所不满。
她摇摇头，有些可怜地说：“看来，那就只能让崔先生继续委屈着了，到洛州再补回来，刚好那时候碰到年节，想要补回来，应该……”
也不算太困难？
什么鸡粥鸭汤的，鱼虾都补一补，绿叶菜也可以匀给他多点嘛。
高复青站在她身后，听到郑含章这样的语气，想了想，道：“如果只是要让崔先生晕过去的话，手刀劈晕如何？”
郑含章是觉得他的点子确实可行，只不过手刀看起来会对崔凤鸣的身体造成一定伤害——他原本身体是挺不错的，也算是文人中比较顶尖，肌肉线条也挺好看，否则也不至于会被邓尔思选中赠花，但现在他吐了这么一整路，状态坏得厉害。
“不会伤到崔先生吗？”
高复青是个老实人：“伤害是一定会有的，不过也不严重，稍微缓上两天就好了。”
他又盯着崔凤鸣看了一会儿，诚恳道：“属下还觉得，让崔先生一直这么晕着、吐着，或许比挨上一手刀伤得还要更重一些。”
郑含章不得不同意，高复青说得真的很对。
*
崔凤鸣最终是昏睡着抵达洛州城的，他在进入城门之后就被唤醒了。
比起洛州之外那颠簸弯曲的土路，洛州城内的青石板路平坦且宽阔，车轮行在上头，整辆车就像是在平静水面上飘的船，崔凤鸣的毛病顿时好了个七七八八。
他甚至能够掀起前头挂着挡住风尘的帘子，看向洛州的街道市集。
在离开长安的时候，秋季的天候尚且比较“典型”，迟雁南飞，菊花也渐渐自枝头掉落。
在路上的时候，几乎整整一路，他都是浑浑噩噩地过来的，于是窗外的事物也都没有怎么来得及观察——
崔凤鸣是个文人，而且是个除了少数“小小的问题”之外，其他方面都非常典型的文人，他能够伤春也能够悲秋，善于深深地将自己的情愁托付在诸般景物之间。
他的境界确实没有到了“无穷的远方，无尽的人们，都与我息息相关”的水平，但是对周遭一切的观察却勉强算是一种可能，足以让他将虎豹之纹饰与珠玑之华章相对，从自然中读诗书之美。
所以骤然，他看向四周，发现虹藏不见，天气腾而地气降，水冰木摇，闭塞成冬，一时间恍惚有些隔世了的错觉。
过冬了啊……
要入节了！
郑含章最最担心的就是自己错过了节日，一路上紧赶慢赶，还好回来得足够早，她高高兴兴地从躺平睡觉的马车里换到了马背上，看着四周挂在屋檐下面的，用大量的盐封起来的腌肉腌腿，还有灌的肉肠，同那些正在将木柴和煤往家里拉、拖的百姓挥手致意。
她知道，这一年的小年，一定会是一个不错的小年。
虽然他们的衣服都还没能换成郑含章所希望的那种厚实衣服——毕竟相关的原材料确实都还没有弄到，和北方的胡人牧民的交易也没有什么机会展开——不过那些煤那些木柴，还有以工代赈等大的系统工作，已经在这一年的时间中积累起了足够多的物资，从米，面到干菜，都在冬天的时候发还了一部分给洛州百姓。
官方仓储的条件可比他们自家的要好很多，更别说，郑含章还特地命人在仓库里头养了一群猫猫狗狗。
她看到先前下过一场雪，道路上覆盖的积雪被清扫过了一遍，只留下道路沿线还有一些少少的雪，颜色基本上是都脏了的，只剩下一点点白色——这些都被道旁那些乱跑大笑的小孩子们抓在了手里，作为限定的玩具。
*
郑含章上马的时候确实精神抖擞，但等她到了刺史府中之后就不是如此了：舟车劳顿的疲惫袭击了她的身体，她发现房间里那张哪怕她不在也被打理得舒舒服服，特别适合睡觉的大床对她的吸引力增强了岂止平常情况下的十倍。
于是，她果断选择了先睡了一觉，狠狠将自己在路上没能休息好的给补了回来。
至于说后续开会、把来自长安的伴手礼多给自己也同样辛劳了一整年的下属们送一送之类的……这种不能算是多么重要的事情，就推给睡醒了起来之后再说吧。
等郑含章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到了第二天的早晨，她快速翻身起床，找到一件楼嬷嬷挂在床边的斗篷披上：她已经看到了，外头又覆盖了一层不薄的雪，她抱着暖炉也感觉到寒气逼人。
早起快速嗦了碗面条，随机就开始补上这段时间里面错过的那些场会议——政务不可不查，哪怕不得不漏掉了一段时间也得补回去，这是郑含章给自己开的标准，她知道自己就是个普通人，和所有平平常常的人一样喜欢奢侈喜欢享受，一旦开启了堕落的滑坡，则再想要回归到勤奋的状态中就太过困难了。
那还不如干脆就一直约束着自己不要堕落。
会议内容其实也简单，一开始的汇报工作里头没有出现什么纰漏之后，郑含章就松懈下来了——其实她已经从吃瓜系统那边的风平浪静中获得了些许安心，毕竟，若是洛州真的出什么大事了，系统上很难没有反馈。
她大致听了听一些豪强出身的官员忍耐不住的，对于自己这段时间做出了什么成绩那喜气洋洋的自夸，笑着附和对方，也都给予嘉奖。
做好事的官就是应该被表彰嘛，如果干得好了却没有奖励，那么日后还能有这么高的主观能动性吗？至少郑含章自己思考，她是觉得自己属于那种需要正反馈才能继续坚持下去的人。
从三皇子那边坑回来的工匠被她给了出去——这些人届时能够拿到的钱很不少，于是至少现在也完全不介意自己去修的并不是刺史府而是别的地方。
这场会开的时间还蛮久的，从上午一直到了偏下午时分，郑含章干脆让刺史府中的厨子准备上古董锅，热气腾腾地一人一口小锅，慢慢一边吃一边聊，直到日暮西斜。
雪云稍卷，露出一线还算蓝的天空，雪云边缘因为夕阳而金红，像是点燃了灰白色的羊毛毡那样，一整排地烧了过来。
郑含章请王稚同自己走，她们确实还有一些特别的事情要谈——王稚分管的那部分内容就不是在大庭广众之下适合说起的。
她起身的快，转身朝着门走去，王稚也起身，挥挥手扑散开一旁混着肉香汤香的蒸汽，在看清楚郑含章身后的瞬间瞳孔骤然一凝。
她绕到郑含章的座椅边上，在走过的时候，状若不经意地，低头瞥了一眼。
王稚轻轻咳嗽一声，走上前去，在郑含章来得及伸手去接斗篷之前，将自己的斗篷罩在了她肩上。
郑含章感觉到肩上的斗篷沉沉的，比她自己的要重上一点：“咦？你体质偏寒，其实应该穿厚的，不过没关系，我那件虽然轻，但也很暖和——嬷嬷，请把我那件拿来吧！”
王稚避开了郑含章想帮她披一披斗篷的手，直接从楼嬷嬷手中接过，在错身的一瞬间，她稍稍侧了侧脸，在楼嬷嬷耳边快速地低语了一句什么。
室内的蒸汽确实喧嚣得厉害，而古董锅中沸腾的，咕噜咕噜的翻汤声也一样响亮，甚至在一定程度上和那些因为欢快起来，而互相大声说话、开始提早祝贺起小年的官员们的说话声能够分庭抗礼。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