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舟下了值,他慢慢悠悠地往回走,走到街口的时候,他看到道旁那家卖烧鸡熏鹅的铺子还开着门,便走了过去,要了半只烧鸡,随后又看到有别的卤菜,也要了一点。
他原本是想要在外面吃的,但是昨天煮的饭没有吃完,今天还是得回去。
铺子里头的伙计认得乔舟,笑嘻嘻地对他打招呼:“乔先生来啦?今天下学得怎么那么晚——哦,哎呀,瞧我这个记性,都忘了您现在已经不读书了,小的得叫您乔老爷!”
他虽然叫的是“乔老爷”,但语气很显然的就是在开玩笑,没有多少真心诚意要为老爷服务的意思,反而调侃性质占多。
乔舟笑着骂了一句:“混账东西,这么编排我?”
伙计手上动作不停,给他斩了一半的烧鸡,熟练地抓了一把卤的下水一起放好,又开始抓其他的卤菜:“乔老爷今天下值得好晚啊。”
这家店开得不小,多年来在这个街口屹立不倒,东家也是颇有财力的一位,这儿的卤菜可以带回家去,也可以在这儿吃,后头还有厨子,可以热热地做几个菜,乔舟还挺喜欢。
乔舟有些疲惫地在他家椅子上坐下,抬手擦了擦额头——倒也不是为了擦汗。
“是啊,今天累得很,而且从今天开始,估计要累上好长一段时候。等我今天吃完了家中剩饭,之后估计好长一段时间都要在你家吃,麻烦让你家师父为我留着点饭。”
伙计:“好嘞,乔先生放心。”
他放下刀,对着后头喊:“胡老弟,乔先生来了,你给他盛碗汤啊。”
又对乔舟说:“热热地喝下去,人能舒服点。”
乔舟没有推辞,他谢过热心的伙计,又谢过了端着汤出来的胡厨子,但当伙计问他,到底是为了什么事才这么忙的时候,他摇了摇头,叹息:“不好说,不可说,总归……是一件与你没什么关系,却又可能很有关系的事情。”
伙计懵了,他完全听不懂乔舟在说什么,感觉就像是那些寺庙里的大和尚在打机锋,什么可说不可说,什么缘分到了的时候你自然就悟了……云云。
但是,遇着和尚,尚且可以死缠烂打地去多问问,还可以对自己说,这和尚讲的都是谎话,我再去问问道士得了。
而面对着乔舟这个官身,他知道,对方讲的不能说是真的不能说,而且这里头应该是件大事。
伙计听说了可能与自己有关,顿时觉得山雨欲来风满楼,黑云压城城欲摧,他也没了心情调侃乔舟,沉默着将他的卤货都递给他——用的是他们家的盘子装,乔舟接过去后,说等明天上值的时候还回来。
顿了顿,他又道:“天晓得呢,要是有了什么新的消息,若是能说,我就告诉你们了。”
但他估摸着是不会有那种方便对普通人说起的情况了,毕竟,赵王打算发动的战争,是一场足够疾速的战争。
一切都很急切,一切都瞒得很好,甚至乔舟都是好不容易才送了一条消息出去。
如果不是在这两年的时间里,他深刻地认识到了自己的上峰在判断国际局势等方面有多厉害,他兴许会选择在这时候直接静默一坐,什么都不管,等着对面输个彻底。
乔舟回到家中——他的家里仍然还是两年前的样子,并没有换屋子,也没有让室内的装潢变得更气派怎样,甚至入门之后稍稍转个身,仍然能够看到那个直挺挺摆在外面的供桌和排位。
乔舟将最外头的官袍脱了下来,挂在旁边,自己去点灯。
他独自一个人生活很久了,也没有在家里请个仆人的想法,只是仍然偶尔会叫人上门打扫。
自然而然的,他现在的日子过成现在这个样子,当然不可能是已经把那位元家四小姐元照君给娶了回来的架势。
元四姑娘到现在为止,仍然待字闺中。
她的这个年龄,放在那些禹州世家们的眼中,年纪已经很不小了,好在她确实生得美貌,并且才学也是出众的,于是没有百家好逑,尚且有十家对元家的门槛很感兴趣。
元四姑娘却是没有半点意动都没有,竟仿佛是快要看破红尘,到寺院里头去带发修行一样,对所有上门求亲的都没什么想法。
人人皆称奇。
但乔舟知道为什么,元二公子的嘴在他这边就像是那漏勺一样,什么都能往外漏点儿。
他早早地知道元四姑娘自视甚高,想要成为的是太子的妃嫔——他半点没觉得有问题,甚至颇为支持。
毕竟他没有成亲的想法,元四姑娘要是真的和他住在了一起,他还不那么好往外传递消息——不过说起来,赵国和雍国之间又要开战,并且这一次的势头猛烈,兴许在这一仗中,他会有很多艰难的活要干,说不定这一次结束之后,他可以还完恩情,再把昔年的旧仇报了,随后归隐山林,养鸡种粟,就这样慢慢地将这个残生度过了。
赵王确实是个好王,此时做为天子门生的乔舟可以这么说,但他手下的臣子呢?
三晋无好臣。
于是,他原本稍微因赵王而波动了下的想法萌芽,又那么快速地枯萎了下去。
元四姑娘,啧,乔舟想起对方来,有时候会觉得有点好笑。
两年的时间,她到现在为止都没能同太子搭上什么关系,可能是因为太子已经不那么经常地出现在各家的宴席上吧,赵王父子筹谋甚大,三天两头都在宫中相聚。
再这样下去,保不齐元家家主又要提出四姑娘和他堪配的说法。
乔舟知道自己得去劝劝,不过也挺好劝的。
他曾经以为元家至少还有一位家主是个聪明人,需要他提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去面对,然而逐渐的,他意识到对方不愧是元二公子的爹。
他现在的这个官身,便是因为元家而得来的。
但不是捐官,而是走了另一条路子。
他那位身在雍国的上峰是极聪明的人,比所有人都更早地意识到了赵王与太子对于太学的态度,顺理成章地,也就将后续的太学士子未来不一定是高官厚禄,但极有可能是如符玺郎这般的天子亲信。
——明明在那个时候,赵王尚未宣布太学中的学生是如何选拔。
就算不是这一任天子的,那也是下一任天子的。
乔舟在从信中看到相关内容后才恍然大悟,反应过来那“天子门生”四个字的用意,随后便去劝元家家主,这是个不得不趁的良机。
禹州世家大多都没有反应过来,而鲜卑武勋,他们哪里有这个脑子。
当然,那些和赵王从来穿一条裤子的,自然不会得不到风声,但元家本来也不配和那些人家相比。
元家家主被他说动,想了办法要把儿子送进去,二公子倒是真的进去了,但他也知道,二公子不是什么很能自己独立行走的人,于是又托了下关系,让乔舟也有了去试试的机会。
乔舟当然有真才实学,他留在了太学,从此成了元家这一棵政治利益树上,非常重要的一根枝条。
元家家主因此更是看重他了,或许是因为同样在那个时候,元四姑娘说服了她母亲,都有点想要搏一搏太子身边妃嫔的想法,所以元家家主也没有提起过几次婚约与否的。
他倒是说,可以给乔舟单独置办一套屋子什么的,但乔舟全都拒绝了,用的理由是:天子想要从太学中获得的,是他可以信任的臣子,是和禹州世家、鲜卑武勋出身都不一样的纯臣,最好没什么根基,只能以天子的雷霆雨露维生。
他本来就是被元家人塞进去的,要是还和元家那么高调地往来,那么他进太学这件事本身的意义就不在了,同样的,先前付出的所有努力都要江水东流。
元家家主听进去了他的说辞,于是这一年多来双方的往来比起从前实在是少了许多。
不过近日来,似乎因为他们这些去过太学的学生逐渐被赵王重用,大有步步高升的姿态,于是元家家主故态复萌。
所以说,还是得再去陈述厉害才好,或许,赵王那边,他也应该隐约提起两句来,毕竟,他对元家家主说的确实是实话,赵王想要的的确是纯臣,的确是不和世家或者武勋扯上关系的臣子,但是同样的,赵王也是个有雄才大略的王。
不拘一格降人才,这是他这个层次、他这个水平的领袖所必备的能力和胸怀,要是连这点水平都没有,赵王从一开始就不会有成为赵王的可能。
所以,不管是从乡野中出生之人,还是是从权贵门前走到太学中来的,赵王都会用,量才而用、唯才是举。
他所最为避讳的,是这些贤才到了他手中,却一再隐瞒什么,不肯将自己的真实情况告知。
比起曾经四处寻求门路的普通人,还是这种藏着掖着的更让人不放心、更让他担忧是否会和外臣勾结在一起。
乔舟自然不会犯这个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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