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疏雨这才发现自己什么东西都没动，把笔和剧本一股脑地塞进包里。
“一起走吧。”
乔临曦没有回她，站在那看着她把椅子给摆好后自顾自地往门口走去。温疏雨自觉理亏，跟在她身后，一路无话。
剧组的预算很充足，整个酒店的二到五层都是自己人。行李箱被助理放到了她们各自房间，因为还没开拍，这几天演员吃饭都是自行去酒店餐饮区解决。本来只是一起走，但温疏雨不想一个人吃饭，不知不觉走到了乔临曦桌子前。乔临曦似乎也没有拒绝的意思，温疏雨便自作主张坐到了她对面。
她看着乔临曦盘子里少得可怜的食物，欲言又止。温疏雨听说过爱豆身材管理比演员要严格很多，但她没想到会夸张到这种程度。
温疏雨从自己盘子里给她夹过去几块鸡肉。乔临曦正低头吃饭，透过余光看到筷子的残影。
“你不吃吗？”
温疏雨没回答，又默默地给她夹了几块猪肉。乔临曦终于抬起头，看到的是温疏雨习惯性的微笑和因为心虚抿起的嘴巴。
“温老师，如果你是为了演戏强迫自己和我相处，那没必要。”
温疏雨依旧没有说话。她对乔临曦做的这些是想要弥补出于对她演技误判而造成的龃龉，也为了消除自己心里的愧疚感，至于对方接不接受，对她来说其实没有那么重要。
“我只是想和你交个朋友，感觉我们其实蛮合得来的。”
看着她那副真诚的表情，乔临曦不得不承认，温疏雨比她想象地还要会演。
在这圈子里，谁不知道温疏雨的朋友遍地开花。她和谁都能聊上几句，不管是导演，演员，编剧还是助理，群演...而自己，不出所料，也将会成为她的人脉。
乔临曦看着温疏雨因保持的时间有些长而略显僵硬的表情，起了玩心。
“但是很遗憾，我不想和假人做朋友。”乔临曦的语气也很真诚，甚至表情还有些委屈。
温疏雨自认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已经练得炉火纯青。她几乎不会把心里的想法表现在脸上，和别人相处也是体面为主，现在除外。她最受不了的就是尸位素餐的蛀虫，所以反应大了些。
一定要这么不体面吗。
平静之下出现了一丝裂痕，她大脑又一次宕机，真实的情绪呼之欲出，但又被她压了下去。
“乔老师是因为剧里两个人就是打架认识的，所以想要带我走戏吗？”
“你认为是就是咯。”乔临曦把最后一片菜叶子放入口中，“温老师你再不吃菜就要冷了。”
她伸出食指指向头顶上的中央空调。温疏雨这才发现刚刚光盯着乔临曦，自己一口饭都没吃，再抬头，乔临曦已经起身离开了。
温疏雨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给了台阶都不会顺着往下走的人。
吃完饭，她坐电梯到了五楼。五楼都是演员房间，走廊里没有人，大家各自窝在房间里休息。她边走边左右张望，终于在快要到尽头的房间前停了下来。门是打开的，助理小林早就吃完了饭，坐在床边的凳子上刷着手机。
“姐。”她看到温疏雨进了房间，收起了刚刚挂在脸上的笑容。
“你看你的，晚上又没事，今天辛苦你了。”
虽然温疏雨表情并没有什么异常，但小林毕竟跟了温疏雨好几年，能感觉出来她情绪不太好。
“姐...有什么不开心的可以和我说，我嘴巴很严的。”
“你想多了，没什么事。”
小林没有再追问下去，站起身，从房间的角落移出来两个行李箱：“姐，你的行李箱我没动，房卡在凹槽里。我先下去了，有什么事微信联系我就行。”
温疏雨嗯了一声，小林带上门，房间里瞬间安静下来，只有中央空调的出风口偶尔发出细微的嗡鸣。她把包往床头柜上一扔，扑到床上，脸埋进酒店的被褥里，指尖无意识地抠着床单。
入行这些年，她早就习惯了用 “体面” 当铠甲。她对导演恭敬，对前辈谦逊，对新人亲和。假怎么了？不伤害别人不就行了。谁不是戴着面具过日子？亏她还帮她一起收拾残局。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微信提示音。温疏雨以为是小林，摸出来一看，屏幕上跳出的名字却让她指尖一僵。
乔临曦。
消息只有一张图：酒店餐饮区的收盘处，她没吃完的那盘菜被孤零零地摆在角落，旁边用番茄酱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哭脸。温疏雨盯着那张图看了三秒，突然笑出声，笑着笑着又觉得气闷，抓起手机回了句：“乔老师您真是闲得慌。”
对方秒回：“嗯，我确实很闲。” 后面跟着个龇牙的表情包。温疏雨彻底失去了和她交流的**，按下熄屏键。
之后几天的围读，两人除了对戏会有些对话，其余时间都只是各干各的，如果说第一天大家只是有些人隐约感到了火药味，现在则是整个剧组的人都发现她们不对劲了。
“你和乔临曦以前认识？”围读的最后一天，编剧在厕所边拉住温疏雨，神色有些担忧。
“不认识。”温疏雨不着痕迹地把自己手抽出来，“怎么了？”
“没什么。”编剧欲言又止，温疏雨不傻，明白她的言外之意。
“放心吧姐，不会影响拍戏的。”
编剧听到这话顿时松了一口气。
温疏雨觉得，影响拍戏的可能是另一位。她并不认为第一天试戏是乔临曦的演技水平。那场戏是裴烬的高光，乔临曦更熟悉理所当然。
除了对她演技上的意见，她对乔临曦的不满不仅源自于自己主动破冰还被挖苦讽刺，还因为她的确羡慕乔临曦。她羡慕她的随性，羡慕她是真的发自内心体贴细致，羡慕她不管是当爱豆还是做演员都在做自己。
没错，正如乔临曦所说，自己就是一个各方面都假的人。她从小就看各种人的眼色，父母的眼色，老师的眼色，老总的眼色...她尽力化解所有的争端，模仿别人交际的技巧，装作不露锋芒且温和。
“假”如同一种本性，已经根深蒂固，无法改变。
而乔临曦太顺利了，两年就走完了她八年的路，尽管演技那么不堪入目，大家却因为她那所谓的真诚品质自动为她开脱。
“不是科班出身。”“爱豆转演员难。”“已经有进步了。”“人好看性格好就够了，看演技我另有人选。”
她拼尽全力都可能得不到的喜爱与资源，凭什么有人那么轻松就可以拿到。
很快来到了拍定妆照的那天，温疏雨起了个早床，觉得有些胸闷，又看着窗外隐隐有些暗，顺手把伞给拿上了。
果不其然，出酒店没走几步路，就有几个雨点子砸了下来。
温疏雨喜欢下雨，雨可以降温，但她只喜欢不会把人淋湿的那种。
什么东西过多了都不好，就像人的情感一样，太过热情只会让人想要逃避。
到了化妆室，温疏雨看到乔临曦已经坐到了位子上，有其他场务在，两位再怎么“神离”现在都要“貌合”了，不然还没播“主演不和”的瓜第二天就会出现在各路消息小群中。
“姐，整套做完大概需要多久。”
“差不多...四个小时吧，可能还会更久，因为我们要调整...但今天一整天都是拍定妆照，你们吃你们的饭，到时候我们补下妆就OK。”
“辛苦了。”温疏雨坐下来。
化妆师姐姐们显然有些受宠若惊，但手里一直没有停下来拾掇东西。
她们坐在一整个大镜子前，台面上有着很多零零散散的化妆品和首饰，但没有堆得很多，都能互相看到对方的造型进程。
前两个小时，乔临曦没有看一眼手机，一直盯着镜子看。
温疏雨对装造的整体风格很好奇，时不时看向镜子，余光中总是能感觉到乔临曦从镜子看向她的眼神。
经过这几天的观察，温疏雨发现乔临曦除了吃得少，还是个十足的养生爱好者。她可以一直不看手机，吃馒头也一直吃的红糖馒头，大夏天的也不喝凉水。
她收回眼神，继续看向搁在支架上的手机。
两位化妆师姐姐见主演不说话，除了询问她们有没有哪里扯或者不舒服，也不好起头说些什么，似曾相识的尴尬气氛在化妆室内蔓延开来。
快结束妆造的时候，终于有人开口了。
“温老师，你觉得我的造型怎么样？”
温疏雨闻声看她，瞳孔一缩。M国的爱豆妆总是很浓，温疏雨每次看她的舞台都会有一种“塑料”的感觉。她真的没想到乔临曦古装会这么好看。
化妆师姐姐很会化妆，不把她向刻板印象里古代女性的“古典柔美”方向画，反而是继续加深了她的骨感。裴烬本来就是一个很有锋芒的人物，又长时间女扮男装...她是那种嫉恶如仇、重情重义、想做什么就去做的人。
她现在头上用玉冠束起头发，玉冠边缘雕刻着莲纹，青白色的玉质衬得她发顶肤色愈发冷白，反倒中和了骨相的凌厉。她穿着青色的衣袍，和头上的玉冠相得益彰。
温疏雨看得有些出神，化妆师碰了下她的发簪她都没反应，直到对方轻喊了声 “温老师”才猛地回神。
“挺好看的。” 她再一次避开乔临曦的目光，“很贴。”
“你也是。”
这话倒是没说错。萧泠是长公主，自幼在深宫长大，眉宇间总带着一些疏离感。化妆师给温疏雨画了细长的柳叶眉，眼尾微微上挑，又在唇上涂了豆沙色口红，加上乔临曦本来就气质偏冷，又挑了件颜色深一些但又不沉闷的衣服，显得很贵气。
“两位老师现在这样多好，我们还担心你们合不来呢。”
“没有的事，我们就是起得太早了。” 乔临曦透过镜子看向温疏雨，嘴角带着一股若有似无的笑意，“有点困，不想说话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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