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小弟子缩着脖子回到客栈时，正撞见玉清尘趴在二楼栏杆上晃腿，手里还抛着个兔子灯，见了他们就喊：“回来啦？晚饭给你们留了酱肘子，快去吃。”
三人原本还耷拉着脑袋，活像被雨淋过的鹌鹑，一听“酱肘子”顿时精神了，连凌清寒在旁边瞪眼睛都没看见，蹬蹬蹬跑上楼抢吃的。
“玉清尘！”凌清寒的声音在身后炸响，“你看看他们被吓的样子！若不是我及时赶到，后果不堪设想！你这个首座是怎么当的？”
玉清尘慢悠悠转过身，把兔子灯往凌清寒手里一塞：“消消气，小孩子受惊了就得吃点好的。再说了，他们不是没受伤吗？”他指了指楼下跑堂的小二，“你看人家凡界的孩子，三岁就敢追着狗跑，咱们的弟子总不能养在温室里。”
“歪理邪说！”凌清寒把兔子灯往旁边一扔，灯骨“咔哒”断了根，“那妖物身上有魔气，绝非寻常货色，你就不怕……”
“怕什么？”玉清尘捡起兔子灯，三两下修好了灯骨，“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走了师弟，带你们去看灯会。”
三个小弟子嘴里塞着肘子，含混不清地应着，跟在他身后就往楼下冲，把气得发抖的凌清寒抛在了脑后。
临安城的灯会早已热闹起来。河面上漂着万盏荷花灯，岸边的灯笼连成两条火龙，卖糖画的、猜灯谜的、唱小曲的挤成一团，连空气里都飘着甜丝丝的气息。
玉清尘左手牵着个举着鲤鱼灯的小弟子，右手抢了二弟子手里的糖人，嘴里还嚼着三弟子递来的糖葫芦，活像个领着娃赶集的凡界汉子。
“师兄你看！那盏走马灯画的是八仙过海！”
“师兄师兄，那边有猜灯谜的，猜对了给银镯子！”
他被弟子们拽着东跑西颠，刚在捏面人的摊子前定住脚，余光突然瞥见人群里那抹青衫——夜无殇正站在一盏凤凰灯底下，墨发被风吹得微动，手里捏着盏简单的莲花灯，与周围的热闹格格不入，像幅被框在灯影里的水墨画。
玉清尘心里突然冒出个念头：这万年冰山一个人站着，也太孤零零了。
他把糖人塞给小弟子，拍了拍他们的脑袋：“你们先去猜灯谜，我去去就回。”说完不等他们反应，转身就钻进了人群。
“夜魔君，一个人看灯多没意思。”玉清尘突然出现在夜无殇身边，吓了他一跳，“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夜无殇皱眉：“不去。”
“去嘛去嘛。”玉清尘拽着他的袖子就往河边走，“你看那画舫上有说书的，据说今晚讲的是‘仙魔恋’，听着就带劲。”
夜无殇想甩开他的手，指尖碰到他温热的手腕，不知怎的就松了力道。被他半拖半拽着挤过人群时，鼻尖总萦绕着那人身上的桂花甜香，混着河边的水汽，竟让他想起识海里的星空——安静，却又暖得让人发慌。
画舫上已经坐满了人，玉清尘拉着夜无殇挤到最前排，抢了两把椅子就坐下，还叫了壶桂花酿：“尝尝？凡界的酒没仙域的烈，却甜得很。”
夜无殇没动酒杯，只是看着他。这人刚在人群里挤得头发都乱了，额角还沾着点糖渣，却笑得眼睛亮晶晶的，比船外的灯笼还晃眼。
“你看我干嘛？”玉清尘举杯凑到他嘴边，“喝一口？就一口。”
温热的酒液碰到唇瓣，带着桂花的甜香。夜无殇下意识抿了一口，就被他趁机往嘴里塞了颗蜜饯：“甜吧？这叫‘偷梁换柱’，凡界的小把戏。”
他刚想发作，就被说书先生的声音吸引了注意力。那先生拍着醒木讲道：“话说千年前，有位仙尊与魔将相恋，却因仙魔殊途不得相守，最后双双魂断轮回镜……”
周围的看客叹气声一片，玉清尘却突然转头问夜无殇：“你说，仙魔真的不能在一起吗？”
夜无殇握着酒杯的手紧了紧：“荒谬。”
“我倒觉得挺带劲的。”玉清尘撑着下巴看他，灯影在他脸上明明灭灭，“你想啊，一个清心寡欲的仙，一个杀人如麻的魔，凑在一起肯定天天打架，打累了就一起看星星，多有意思。”
夜无殇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看星星……像在识海里那样吗？
他别过脸，不去看那人眼里的光，却听见玉清尘低低地笑：“夜无殇，你耳朵红了。”
“没有。”他的声音有点硬。
“就有。”玉清尘得寸进尺地凑过来，鼻尖几乎碰到他的耳廓，“不信你自己摸摸。”
温热的气息拂过耳畔，像羽毛轻轻搔过。夜无殇猛地转头，正好撞进他眼里——那里映着漫天灯火，还有个小小的、清晰的自己。
恍惚间，眼前的人影突然变了。
白衫依旧，却染着淡淡的血迹，那人站在轮回镜前，眉目端庄清冷，眼神里是化不开的悲伤，正低声说着什么。夜无殇想靠近，想看清他的脸，可无论怎么跑，那身影都隔着层雾，远得抓不住。
“喂，发什么呆呢？”
玉清尘的声音把他拽回现实。眼前的人正举着块桂花糕在他眼前晃，脸上是没心没肺的笑：“看傻了？是不是觉得我特别好看？”
夜无殇：“……”
刚才那瞬间的恍惚和心疼，一定是被这疯仙气出来的幻觉。
他拍开玉清尘的手，起身就往船下走：“无聊。”
“哎你别走啊！”玉清尘追上去，“我还没带你去放河灯呢！听说在灯上写字能实现愿望——”
两人吵吵闹闹地挤下画舫，正好撞见提着灯笼来找他们的三个小弟子。
“师兄！我们猜对灯谜了！给你赢了个银镯子！”小弟子举着个光溜溜的银圈，献宝似的递过来。
玉清尘接过来，转手就往夜无殇手腕上套：“你看，多配你。”
那银圈不大不小，正好卡在夜无殇的腕骨上，衬得他肤色愈发苍白。他瞪着玉清尘，眼底却没什么真怒气，反倒像藏着点无奈的笑意。
“走了，放河灯去。”玉清尘不由分说，一手牵着个小弟子，一手还不忘拽着夜无殇的袖子，往河边跑。
河岸边，无数荷花灯顺流而下，烛火在水面上晃出细碎的光。玉清尘抢了四盏灯，分给众人：“快写字！写什么都能实现！”
三个小弟子趴在河边，认真地在灯上画小人儿，嘴里念叨着“希望师兄别再把我们丢给妖物”。
夜无殇捏着灯，迟迟没动笔。
“写啊。”玉清尘凑过来，“写‘希望玉清尘别再烦我’也行啊。”
夜无殇瞥了他一眼，鬼使神差地在灯上写了个极小的“安”字，又迅速划掉，换成了道没头没脑的墨痕。
玉清尘的灯上倒是写得龙飞凤舞——“希望夜无殇天天给我买桂花糕”。
两人同时把灯放进水里，看着它们随着水流漂向远处，渐渐融进成片的灯火里。
“你说，咱们的愿望能实现吗？”玉清尘突然问，声音很轻。
夜无殇没回答。他看着水面上那盏写满字的荷花灯，又看了看身边笑得一脸傻气的人，突然觉得，或许这样也不错。
至少此刻，没有仙魔殊途，没有过往纠缠，只有满河灯火，和一个总爱往他身边凑的疯仙。
远处传来凌清寒的喊声，大概是找弟子们回去了。玉清尘拽着夜无殇的手腕往人群外挤，银镯子在他腕间叮当作响，像串轻快的音符。
“明天我带你去吃临安城最有名的早茶。”
“不去。”
“去嘛，那家的蟹黄包比你魔渊的人肉包子好吃多了——”
“玉清尘！”
吵吵闹闹的声音渐渐远去，只留下满河灯火，在夜色里静静流淌。夜无殇低头看了眼腕上的银圈，又摸了摸袖中那个被体温焐热的暖袋，突然觉得，这凡界的红尘，好像比他想象中更暖一些。
而被他瞪着的玉清尘，嘴角悄悄勾起一抹笑。
看吧，冰山再冷，也抵不住凡界的糖和烟火气。融化这颗万年冰山的第二步，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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