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霞城的黑雾还在弥漫，三人一前两后的身影在断壁残垣间穿行。夜无殇走在最前，玄色衣袍扫过满地碎石，带起的劲风让周遭的黑雾都不敢靠近。玉清尘紧随其后，嘴里还在碎碎念：“你说那真妖会不会是只千年树精？不然怎么浑身腐木味……”
凌清寒落在最后，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他突然加快脚步，拽住玉清尘的胳膊，压低声音道：“你到底知不知道他是谁？”
玉清尘挑眉：“夜无殇啊，幽冥魔渊的魔君，刚才不都认过了？”
“我是说他的来历！”凌清寒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你以为他这魔君之位是怎么来的？”
玉清尘这才收起嬉皮笑脸，饶有兴致地等着下文。
“百年前我刚入仙门时，听师尊说过魔渊旧事。”凌清寒的目光扫过夜无殇的背影，声音压得更低，“夜无殇根本不是寻常魔修，他一降世就生在乱魔窟——那是魔渊最肮脏混乱的地方，遍地残魂与戾气，寻常婴孩进去活不过三个时辰，他却硬生生在那啃食魔气长大。”
玉清尘摸了摸下巴：“听着像话本里的主角开局啊。”
“主角？”凌清寒冷笑一声，“他十五岁那年，魔渊内乱，七大魔王割据一方，百姓哀嚎遍野。他提着一把生锈的铁剑，从乱魔窟杀到魔渊大殿，整整三个月，血洗了所有不服他的势力。最狠的是，当时他母亲是某方魔王的情妇，为了保住亲儿子的性命，想偷偷给他下毒换他退隐，结果被他亲手钉死在诛仙柱上。”
玉清尘脸上的笑容淡了些。
“还有他那个刚满六岁的妹妹，”凌清寒的声音越发低沉，“据说生得极像他母亲，有人说留着是后患，他二话不说，当着所有魔将的面，捏碎了那孩子的灵脉。”
一阵风过，卷起地上的黑灰，迷了人的眼。
“从那以后，再没人敢质疑他。”凌清寒的语气带着后怕，“他用三年时间统一魔渊，镇压所有叛乱的妖物，手段狠戾到连仙域的长老都忌惮。师尊前几日还说，感应到魔渊深处的戾气异动，怕是这位煞神要出关了，特意叮嘱我们遇到他务必小心，能避则避。”
他看着玉清尘：“现在你明白了？这不是你能招惹的人，他手上的人命，比你吃过的米粒都多。”
玉清尘沉默了片刻，突然嗤笑一声：“大师兄，你这故事听得跟说书先生讲的似的，掺了多少水分啊？”
“你不信？”
“半信半疑。”玉清尘耸耸肩，“统一魔渊我信，毕竟能让那么多魔修俯首称臣，手段肯定不软。但杀母弑妹……”他瞥了眼前面夜无殇的背影，那人正停在一处岔路口，似乎在分辨妖气的方向，“我总觉得有点太夸张了。”
“夸张？”凌清寒气结，“仙域典籍里都有记载！”
“典籍也是人写的嘛。”玉清尘嬉皮笑脸地凑过去，“说不定是哪个被他收拾过的魔将故意编排的，毕竟把对手说得多坏，才能显得自己输得不冤啊。”
他拍了拍凌清寒的肩膀：“放心，再凶的老虎也有打盹的时候，你看他刚才不就没把我怎么样吗？”
凌清寒还想说什么，前面的夜无殇突然转过身，墨色的瞳孔冷冷扫过来：“再吵，就把你们俩一起扔进妖窝。”
玉清尘立刻捂住嘴，冲凌清寒做了个鬼脸，脚步却更快地跟上夜无殇，还不忘小声嘀咕：“你看，他就是嘴硬心软……”
夜无殇像是没听见，指尖指向左边的岔路：“妖气往这边走了。”
说完，他率先踏入那条更幽深的巷子，黑袍很快融入浓重的黑雾中。
玉清尘连忙跟上，心里却在盘算——杀母弑妹？听起来确实够吓人的。但方才在戏台，他分明看到夜无殇捏碎那只替身妖物时，眼底闪过一丝极淡的厌恶，那不是对猎物的杀意，更像是对这种被操控的傀儡的鄙夷。
这样的人，真的会对至亲下死手吗？
他抬头望向夜无殇的背影，对方的步伐沉稳而决绝，仿佛这世间没有任何东西能让他停留。可不知怎的，玉清尘总觉得，那看似无坚不摧的黑袍下，藏着些不为人知的东西。
“喂，夜无殇，”他忍不住又开口，“你小时候……”
“闭嘴。”夜无殇的声音冷得像冰，“再多说一个字，本君就把你舌头割下来喂狗。”
玉清尘识趣地闭了嘴，却在心里哼了一声——果然是有故事！看来以后得找机会好好探探这冰山的底。
凌清寒看着两人的互动，只觉得头皮发麻。他算是看明白了，自家这师弟，根本就是把“作死”当成了修行，而那位魔君，不知是没兴趣计较，还是另有打算，竟真的纵容着他一路聒噪。
黑雾越来越浓，前方隐约传来妖物的嘶吼。夜无殇的脚步停了下来，周身的魔气开始翻涌。
玉清尘也收起了玩笑的心思，握紧了袖中的玉佩。
真正的妖物，要出现了。
“小心脚下。”凌清寒的声音在浓雾中散开，长剑在他掌心流转，划出淡淡的金光，“这里的怨气太重，寻常仙力会被压制。”
玉清尘正踮着脚躲开一截露在地面的肋骨，闻言咋舌：“难怪那妖物躲在这里，这地方简直是为它量身定做的巢穴。”话音刚落，他忽然被什么东西勾住了衣摆，低头一看，竟是半具嵌在墙缝里的枯骨，指骨正死死扣着他的衣角。
“啧，还挺热情。”他随手拈了张符纸贴上去，枯骨瞬间化作飞灰，“魔君，你觉不觉得这雾有点奇怪？”
夜无殇没理他，墨色的瞳孔在黑雾中微微收缩。他指尖漫过一块布满裂痕的石碑，石碑上刻着的上古文字在魔气拂过的瞬间亮起红光，又迅速黯淡下去。“是‘噬魂阵’，”他淡淡开口，声音里听不出情绪，“这古城是座祭坛，妖物在靠阵眼吞噬生灵精魄修炼。”
话音未落，前方突然传来重物拖拽的声响，伴随着孩童似的尖笑。黑雾翻涌得更急了，隐约有无数扭曲的人影在雾中穿行，伸出枯瘦的手朝三人抓来。
“障眼法而已。”凌清寒挥剑斩出一道金芒，人影被金光扫过，发出刺耳的尖叫，化作黑烟消散。但更多的人影从四面八方涌来，仿佛无穷无尽。
玉清尘从袖中摸出个瓷瓶，倒出一把金灿灿的粉末往空中一撒，粉末遇雾即燃，化作漫天星火。“这是我用炼丹炉底灰混了硫磺做的‘驱邪粉’，对付这些小东西正好。”他边说边往夜无殇身边凑，“魔君你看，咱们配合多默契。”
夜无殇侧身避开他的靠近，指尖凝聚起一团黑雾，黑雾落地瞬间化作数道冰刺，将扑来的人影冻成冰雕。“聒噪。”他吐出两个字，身影已如鬼魅般掠向古城深处。
“喂！等等我！”玉清尘连忙跟上，不忘回头冲凌清寒喊，“大师兄，你殿后啊！”
凌清寒望着两人消失在雾中的背影，无奈地摇摇头，长剑挽出个剑花，将身后追来的人影尽数斩碎。
越往古城深处走，雾气越浓，空气中的血腥味也越发刺鼻。走到一处坍塌的钟楼前时，夜无殇突然停住脚步，抬手示意两人噤声。钟楼顶端的破窗后，隐约有双猩红的眼睛在黑暗中亮起，伴随着沉重的喘息声。
“来了。”夜无殇的声音冷得像淬了冰，周身魔气骤然暴涨，黑袍在风中猎猎作响，“凌清寒，护住你师弟。”
话音未落，一道黑影从钟楼顶端俯冲而下，带着撕裂空气的呼啸声砸向地面。烟尘散去，露出的竟是一只长着九头的巨蛇，每个蛇头都长着不同的凶兽面容，有的獠牙外露，有的覆着鳞片，九双猩红的眼睛死死盯着三人，涎水从嘴角滴落，在地上腐蚀出一个个黑洞。
“这才是正主啊。”玉清尘咂舌，从怀里摸出画轴展开，趁着巨蛇没发动攻击，飞快地在空白处添了几笔，“比刚才那个替身威风多了，就是长得有点潦草。”
“玉清尘！”凌清寒气得咬牙，长剑直指蛇头，“专心应战！”
巨蛇似乎被他的声音激怒，最中间的虎头蛇头猛地张开嘴，喷出一团墨绿色的毒液。凌清寒反应极快，挥剑划出一道金色屏障，毒液撞在屏障上，发出“滋滋”的声响，屏障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融。
“这毒液能蚀仙力。”凌清寒脸色微变，正想后撤，却见夜无殇已如离弦之箭般冲了上去。他周身的魔气凝结成一把玄色长戟，长戟划破黑雾，带着雷霆万钧之势刺向巨蛇的七寸。
“嗷——”巨蛇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痛呼，剩下的八个蛇头同时转向夜无殇，喷出毒液、火焰和冰锥，攻势铺天盖地。
夜无殇却不闪不避，左手捏诀，黑雾在他身前化作一面坚不可摧的魔盾，将所有攻击尽数挡下。右手的长戟顺势搅动，黑色的魔气如潮水般涌入巨蛇体内，八个蛇头瞬间被魔气冻结，化作冰雕寸寸碎裂。
“好厉害！”玉清尘看得眼睛发亮，手里的画笔也跟着飞快舞动，“大师兄你看，我说他厉害吧！”
凌清寒没心思理会他，全神贯注地盯着战局。巨蛇虽然被废了八个头，剩下的虎头蛇头却变得更加狰狞，它猛地扭动身躯，粗壮的蛇尾带着毁天灭地的威势扫向夜无殇，所过之处，断墙碎石尽数被碾碎。
夜无殇足尖一点，身形如鬼魅般避开蛇尾，玄色长戟在空中划出一道残影，再次刺向巨蛇的伤口。这一次，他没有留手，魔气顺着长戟涌入，在巨蛇体内炸开。
“嗷——”巨蛇发出最后一声凄厉的惨叫，庞大的身躯开始寸寸瓦解，化作无数黑色的碎片消散在黑雾中。只有一颗拳头大小、通体漆黑的妖丹掉落在地，还在微微颤动。
夜无殇抬手一吸，妖丹便飞入他掌心。他指尖用力，妖丹瞬间被魔气吞噬，连一丝痕迹都没留下。
“搞定。”玉清尘收起画笔，笑眯眯地凑上来，“魔君果然厉害，我就说咱们联手准没错。”
夜无殇瞥了他一眼，没说话，转身就要离开。
“哎，等等！”玉清尘连忙从怀里摸出个锦囊塞进他手里，“这个送你。”
夜无殇捏着锦囊，只觉里面的东西冰冰凉凉的，还带着淡淡的桂花香。
“这是我新炼的‘入梦丹’，”玉清尘笑得像只偷腥的猫，“吃了能梦见你最想见的人。不过嘛……效果因人而异，要是梦见什么奇怪的东西，可别来找我算账。”
夜无殇皱眉，正想把锦囊还给他，却见玉清尘突然从袖中摸出一卷画轴，飞快地塞进他怀里，然后拽着凌清寒就跑。“魔君再见！记得来看我啊！”他的声音在雾中渐渐远去。
夜无殇低头看着怀里的画轴，眉头皱得更紧了。他展开画轴，只见上面画着刚才那只九头巨蛇，每个蛇头上都被画了个滑稽的笑脸，旁边还歪歪扭扭写着“魔君手下败将”几个字。
他冷哼一声，正想把画轴扔掉，却无意间瞥见画轴的背面，用朱砂写着一行小字：
“想知道梦里的人是谁吗？来九天仙域找我。”
夜无殇的指尖在那行字上停顿了片刻，墨色的瞳孔中闪过一丝冷冽的审视。他将画轴和锦囊一同收进袖中，转身踏入黑雾，身影很快便消失在古城深处。
浓雾渐渐散去，古城的轮廓在晨光中变得清晰。凌清寒看着身边蹦蹦跳跳的玉清尘，忍不住皱眉：“你到底想干什么？”
“没什么啊。”玉清尘吹着口哨，手里把玩着半块轮回镜碎片，“就是觉得他挺有意思的，想请他来仙域坐坐。”
“你可知他是魔君？”凌清寒的声音沉了下来，“仙魔殊途，你这样胡来，迟早会闯大祸。”
“大祸？”玉清尘笑了笑，抬头望向九天仙域的方向，“说不定是福呢？”
凌清寒看着他眼中一闪而过的认真，突然沉默了。他知道，这个师弟看似玩世不恭，心里却藏着很多事，尤其是那块轮回镜碎片，自从他得到之后，就常常对着碎片发呆。
“走吧，回去了。”玉清尘拍了拍凌清寒的肩膀，“师尊还等着咱们交差呢，这次斩了这么大只妖物，说不定能免了我抄《清心诀》呢。”
凌清寒无奈地摇摇头，跟着他往城外走去。阳光透过云层洒在古城的断壁上，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而在幽冥魔渊的大殿里，夜无殇正坐在王座上，指尖捻着那三粒莹白的丹药。丹药上的桂花碎屑早已消失，却依旧散发着淡淡的清香。他看着案上展开的画轴，目光在那句朱砂小字上停留了许久，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九天仙域吗？”他低声自语，声音里听不出情绪，“本君倒要看看，你究竟想玩什么把戏。”
手下的魔将小心翼翼地站在殿下，不敢出声。他们能感觉到，魔君虽然没有发怒，周身的气息却比往常更加冰冷，仿佛随时会掀起一场风暴。
夜无殇将丹药扔回锦囊，收起画轴，闭上眼睛，再次陷入了沉寂。但殿外的魔将们都知道，平静只是暂时的，当魔君再次睁开眼睛时，恐怕又会有大事发生。
九天仙域的云雾依旧缭绕，玉清尘坐在古松下，怀里揣着半袋桂花糕，看着远处的云海发呆。他知道，夜无殇一定会来的
风拂过树梢，带来了远处演武场的喧嚣，也带来了一丝若有若无的魔气。玉清尘笑了笑，从袖中摸出画笔，在一张宣纸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笑脸，旁边写着：“欢迎光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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