霄悬山,竹庐。
沈浮君垂手侍立,见师尊王朝正懒洋洋歪在软榻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新得的话本子,便斟酌着开口:“师尊,徒儿此番下山,还听闻一事。”
“哦?”王朝眼皮都懒得抬,声音带着午后特有的慵懒,“山下俗务,扰人清休,不听也罢。”
他这八百年懒得挪窝的性子,最远不过是当年带着徒儿去山下集市溜达一圈,如今连那点兴致也消磨殆尽了。
“是万剑仙宗百年一度的登仙问道大会,不日即将开启。”沈浮君语调平缓,却精准地抛出了饵。
王朝果然兴趣缺缺,书卷往脸上一盖,闷声道:“修仙问道?俗套!无趣!不去!”
沈浮君眸光微动,继续道:“徒儿听闻,万剑仙宗那位惊才绝艳的大师姐单子闻,前番下山除魔,遭逢大厄,竟被妖邪斩断一臂,灵脉尽毁……此生,怕是再难右手执剑了。”
“嗯?”王朝脸上的书卷“啪嗒”一声滑落在地。
他猛地从榻上坐起,那双总是漫不经心的猫儿眼此刻瞪得溜圆,手指下意识地摩挲着下巴,一脸难以置信的深思:“咦?怪哉!那丫头当日走出我这山头时,明明四肢俱全活蹦乱跳,怎会平白无故就……断了只胳膊?”
他低声嘀咕着,“莫不是出门撞了太岁?这也忒惨了些……”
王朝心中难得地泛起一丝涟漪。虽说当时是各凭本事借走了人家的法宝,可如今听闻对方遭此大难,他这债主心里倒真有些过意不去,像被猫爪子轻轻挠了一下,不甚舒服。
“要不…拎点山里的土产去看看她?”王朝自言自语,顺手抄起榻边矮几上沈浮君买回的灵果蜜饯,一把塞进嘴里,“嘎嘣嘎嘣”嚼得山响,像是要嚼碎那点突如其来的烦闷。
沈浮君适时进言,声音温润:“师尊,万剑仙宗的登仙问道大会,恰是良机。一则大会期间鱼龙混杂,便于行事。二则…也可顺道探望单道友。”
“嗯……”王朝陷入沉思。作为一只领地意识极强的山猫,他本能地抗拒踏入陌生的领域。一想到要离开自己熟悉的气味标记,重新去适应那喧嚣繁杂的人间烟火,还要费神在陌生的地盘留下自己的“印记”,他就觉得麻烦透顶,浑身毛都要炸起来。
然而,那位素未谋面却被他连累得断了胳膊的万剑宗大师姐的惨状,又像根小羽毛似的在他心头搔刮。好奇与那点微妙的愧疚交织在一起,竟压过了对麻烦的厌恶。
“罢了罢了!”王朝一拍大腿,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虽说她胳膊已经断了……但好歹去看看!万一能接上呢?走!即日下山!”
万剑仙宗境内,剑气森然的单氏长老峰上。
单子闻带着伤痕累累的师妹云芷,几乎是燃烧本命精元才一路狂奔回宗门。
她怀中那“谶碑婴”如同滚烫的烙铁,时刻灼烧着她的心神。
为掩人耳目,两人一路风尘仆仆,形容枯槁,连最简陋的飞行法器都不敢用,云芷更是伤重未愈,此刻已累得几近虚脱。
甫一踏入宗门地界,单子闻片刻不敢耽搁,直奔单长老闭关的静室,将怀中那以重重禁制包裹的“烫手山芋”双手奉上。
“师叔,弟子幸不辱命,东西…取回来了。”单子闻声音沙哑,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深深一揖。
静室内,檀香袅袅。
单长老原本阖目盘坐,闻言霍然睁眼,精光四射。
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一把夺过那包裹,三两下解开禁制,露出里面那个散发着古老晦涩气息的“婴儿”。
待看清那婴儿面容轮廓与传说中一般无二时,他枯槁的脸上瞬间绽放出狂喜的光芒,皱纹都舒展开来,笑得合不拢嘴:
“好!好!好!天佑我单氏!此物终于…终于回到老夫手中了!哈哈哈!”
他如获至宝,小心翼翼地托着那“谶碑婴”,指尖颤抖地抚摸着它冰冷的肌肤,眼中尽是贪婪与狂热,捧着的不是一件器物,而是他通往无上大道的通天阶梯。
他沉浸在这失而复得的狂喜中,反复把玩端详,口中念念有词,早已将一旁躬身肃立,气息不稳的单子闻抛诸脑后。
过了好半晌,他才像是忽然想起还有这么个人,眼皮微抬,随意地挥了挥手,语气带着施舍般的赞许:
“嗯,子闻,此番你做得不错,险死还生,总算没辱没我单氏血脉。这枚九转化劫丹,赐予你,算是奖赏。”一枚龙眼大小,丹纹流转的赤红丹药被他随意抛了过去。
单子闻心中微涩,面上却不敢显露半分,恭敬地双手接过:“弟子,多谢师叔厚赐。”
丹药入手温润,蕴含磅礴灵力,确是难得的宝丹,可此刻握在手中,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单长老迫不及待地挥手让她退下。
待静室石门轰然关闭,他立刻在室内布下层层叠叠的隔绝禁制,光幕流转,将整间静室封得密不透风。
他珍而重之地将那“谶碑婴”置于静室中央的玉台之上。
“宝贝…让老夫看看,你究竟藏着何等通天彻地的奥秘…”
单长老眼中闪烁着近乎疯魔的光芒,深吸一口气,枯瘦的右手缓缓抬起,掌心涌出精纯磅礴的灵力,化作一道凝练的光柱,小心翼翼地向那“谶碑婴”的眉心灌注而去!
灵力源源不断涌入,静室内光华流转,映照着单长老期待而紧张的脸庞。
然而,半盏茶时间过去…
一炷香时间过去…
那“谶碑婴”如同一个无底深潭,贪婪地吞噬着他的灵力,却毫无反应!没有预想中的道韵流转,没有晦涩古文的显化,更没有一丝一毫传说中的神异波动!
“嗯?”单长老眉头紧锁,心中升起强烈的不安。他猛地收回灵力,强横的神识如同潮水般瞬间将那“谶碑婴”里里外外扫视了无数遍!这一次,他看得无比仔细,不再被那表象的古老气息所迷惑。
终于,在那“婴儿”看似浑然天成的后颈发际线处,他的神识捕捉到了一丝极其细微、几乎无法察觉的灵力衔接痕迹!
这绝非天地孕育的先天道纹!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直冲头顶!
他颤抖着手,指尖凝聚一缕锋锐无比的剑气,小心翼翼地顺着那道痕迹一划——
嗤啦!
一声轻响,如同撕开一张劣质的画皮。
那“谶碑婴”看似温润如玉的“肌肤”应声裂开一道口子,露出里面灰扑扑、毫无灵性可言的……顽石!
静室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单长老脸上的狂喜、期待、贪婪,如同被瞬间冻结的潮水,迅速褪去,只剩下难以置信的惊愕和一片死灰般的惨白。
随即,那惊愕如同被投入滚油的火星,轰然点燃,化作焚尽一切的滔天怒火!
“石…石头?!”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眼珠瞬间爬满血丝,死死盯着那裂口处露出的粗糙石质,浑身因极致的愤怒而剧烈颤抖起来。
“假的?!竟然是假的?!老夫耗尽心血,谋划百年…单子闻!单子闻!!!”他猛地抬头,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凄厉咆哮,声浪震得静室禁制都嗡嗡作响!
“给老夫滚进来!!!”
轰隆!
厚重的石门被一股狂暴的灵力硬生生轰开!单子闻刚服下丹药调息片刻,闻声心知不妙,强压伤势疾步入内,还未站稳身形,迎面便是一股排山倒海般的恐怖威压!
“师…师叔?”单子闻被那威压逼得气血翻腾,嘴角溢出一丝鲜血,惊骇地看着状若疯魔的单长老。
“废物!蠢货!瞎了你的狗眼!”单长老须发戟张,状若疯虎,指着玉台上那裂开的“谶碑婴”,破口大骂,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单子闻脸上,“看看你拼了命抢回来的是个什么东西?!一块顽石!一堆狗屁不如的破烂!你竟敢拿此等赝品来糊弄老夫?!”
单子闻如遭雷击,猛地看向玉台,当看清那裂口中露出的灰白石质时,她浑身血液都仿佛瞬间冻结了!假的?!怎么可能?!她豁出性命,师妹重伤,一路逃亡…竟然只带回一块石头?!
“师叔!弟子…弟子不知!此物气息古老,弟子验看时并无异常…”她急切地想要辩解。
“不知?一句不知就想推卸责任?!”单长老怒极反笑,那笑声如同孩童啼哭,充满了刻骨的怨毒,“老夫耗费无数资源助你登上首席之位!单氏倾尽全力栽培于你!你就是这样回报的?!连真假都分不清的废物!留你这只残手何用?!”
最后一句,杀机毕露!
话音未落,单长老眼中凶光爆闪!他枯瘦如柴的手指并拢成剑指,一道凝练到极致、森寒刺骨的白色剑气瞬间迸发!剑气如电,带着斩断一切的决绝意志,毫无征兆,也根本不给单子闻任何反应的机会!
“师叔!不——!”
噗嗤!
血光乍现!
那道剑气精准无比地掠过单子闻的右肩!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单子闻只觉得右肩一凉,她甚至没能感觉到剧痛,只看到一条熟悉的手臂,连同那半截残破的衣袖,脱离了她的身体,在空中划出一道凄艳的弧线,“啪嗒”一声,无力地摔落在冰冷的青玉地砖上。
断口处,鲜血如同决堤的洪流,瞬间染红了她的半边身躯。
剧痛,这才如同迟来的海啸,排山倒海般席卷了她的神经!
她眼前一黑,闷哼一声,脸色惨白如金纸,身体晃了晃,全靠强大的意志力才没有立刻倒下。
左手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鲜血淋漓,却远不及心中被彻底否定的冰冷绝望来得刺骨。
静室内,血腥气弥漫。单长老看着倒在血泊中断臂、摇摇欲坠的单子闻,眼神冰冷得如同万载玄冰,没有丝毫怜悯,只有滔天的怒火和极度的失望。
“滚!立刻给老夫滚出去!找不到真正的谶碑婴,你和你这师妹,就永远别回万剑宗了!”他指着门口,声音如同九幽寒风,每一个字都带着彻骨的寒意。
单子闻死死咬着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她艰难地弯下腰,用仅存的左手,颤抖着捡起地上那截曾握过无数灵剑,此刻却冰凉僵硬的断臂。
没有再看那高高在上的师叔一眼,她拖着残躯,一步一步,无比沉重地、踉跄着走出了这间充满血腥与绝望的静室。
每一步,都在光洁的地面上留下一个刺目的血脚印。
定然!定然是那少年!偷了她的宝物!!可恶!可恶!可恨啊!单子闻几欲呕血。
石门在她身后缓缓关闭,隔绝了那令人窒息的威压,也彻底断绝了她与单氏与万剑仙宗最后一丝温情脉脉的联系。
[垂耳兔头][垂耳兔头]猫猫要下山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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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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