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降临,邯郸城门刚落,官道上便出现了一高一矮两个身影。
来人正是两位风尘仆仆的少年。大的约莫十**,小的大概十五六。
“……看来今天又只能露宿野外了。”
“嗯。”
北方冬日的空气又干又冷,洑煜简直要把半张脸都缩进领子里去。
少年见了,伸出揣着的两手给他捂脸:“走吧,咱们找个干净的地方,生起火来就不冷了。”
洑煜点点头。两人钻进了附近的小树林里,开辟出一小片空地,不多时便生起一小堆火来,搭了一个简易的营,动作相当熟练。
少年架起一个简易的架子,将酒壶挂在上面。里面是他从家乡带来的父母自己酿的酒,一路上用来驱寒取暖,如今只剩了小半瓶。
“阿煜?”
“嗯?”
“你在想什么?”
洑煜盯着噼啪作响的火堆看,眼里亮亮的,在发呆。听了少年这句话,才忽然回神:“嗯?嗯,没想什么。”
“你都发了一路呆了。”少年伸手把洑煜拉到自己怀里,用衣服裹住他为他挡风,两手搓着他比自己小一圈的手:“想什么呢?”
两人看不见的是,在他们身旁,也站着一大一小两个人。大的身着粉白衣袍,小的看起来只有四五岁,被对方抱在怀里。
正是花梵和连佑。
连佑看了半晌,像个小大人似的,一手抵着下巴思索着:“你觉不觉得……哪里不对劲?”
“嗯?”花梵闻言向少年和洑煜看去。
洑煜闷闷道:“没……真没想什么。”
少年伸手把已经烧得暖乎乎的酒壶拿过来,让洑煜抱着,一面笑道:“胡说,我还不了解你?”
洑煜原本冷得瑟瑟发抖,如今背后是少年灼热有力的心跳,怀里抱着热酒壶,面前是暖烘烘的火堆,基本上一点也感觉不到冷了。
沉默须臾,洑煜叹了口气:“哥哥……”
“嗯?”
“这已经是我们第三次上京了……若这次还不中,你打算怎么办?”
花梵和连佑同时了然的点点头:原来这便是少年第三次上京赶考的路上,与高云武看到的片段接上了!
少年顿了顿,气笑了:“你小子,就认定我这次仍旧考不上是吗?!”
“不是……我没有!”洑煜立刻辩解道,“只是想问问你有什么打算。”
少年乐了,笑着揉他的头:“好了,逗你的。”不消片刻便把对方的脑袋揉成一团乱毛:“那你有什么想法?”
洑煜仿佛没感觉似的:“我是想……这次若是还没中,咱们就找地方设个学馆,招些孩子教书罢……我陪着你……既不耽误你读书,又能挣钱。”
“但是……回家与我爹娘种地,不也挺好的?还能让他两位轻省些。”少年又重新给男孩把头发整理好。
“可是太累了,还耽误你读书。”洑煜摇了摇头,“照这么下去总也考不上的,你需要专心好好读书。”
少年没有说话。
“我可以帮你做其他的家务,也可以出去打工,你只管好好教书念书。想来伯父伯母也会同意的。”
良久,洑煜听到身后的人轻轻叹了口气:“就你这小身板,能做些什么呀?”
洑煜抬头,正欲辩解什么,少年却低头,在他耳边笑道:“好了,我知道了。但是我这一次还不一定会落榜呢,等到时候考完了再说,好么?”
“嗯。”洑煜有些不自在,模糊地应了一声。
但他知道少年这不是认同,而是暂时答应。
“再说,若真有那么一天,需要我们自食其力来活下去了,那也是我养你,轮不到你来养我。”
洑煜有些不服气,但是无法反驳。
少年拿过已经变得温凉的酒壶,小小啜了一口:“所以说,别盘算这些有的没的事情了,嗯?好端端的一个俊俏少年郎,天天愁眉苦脸的像什么样子?”
洑煜去夺他的酒壶:“给我喝一口。”
少年将手抬高,不让他够:“你还小呢,不准喝酒。”实际上他自己也没多大,这一路上也只是每次喝一点点用于取暖。
“好了,睡觉吧。半夜若是冷了,就叫我。”
“唔。”
两人把行李整顿整顿,便和衣躺下。
只剩地上小小的篝火还在静静地烧着,不时“啪”地响一声。
花梵和连佑又看了一阵,确定两人确实是睡熟了,花梵才道:“你方才发现什么了?”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总觉得……”连佑面露难色,斟酌片刻才道:“你不觉得,若是身为义兄弟,他们之间的举止有点太过……唔,太过亲密了么?”
花梵眨眨眼:?
对于这些人类之间相处的行为,它哪里看得出来对与不对。而连佑总感觉哪里不对劲,又说不上来,欲言又止了半晌,终究道一声“算了”,放弃了追究这个问题。
半夜,洑煜迷迷糊糊地醒来了。
少年睡在他背后,大约是怕他冷,一只手搂着他的腰把他搂在怀里。
但是洑煜还是冷醒了。
洑煜面对着柴火,所以一睁眼就看到了几乎已灭得差不多的火堆,残缺的断枝中只剩零星红点。洑煜轻轻地拿起少年搁在自己腰上的手,准备起身,没想到这一个小小的动作,依旧把对方弄醒了。
“嗯……?阿煜?”少年嗓音有些哑,眼睛还没睁开先唤道,“你怎么了?冷了么?”
“没事。柴火灭了,你睡着,我去找些柴。”洑煜说着就要起身。
少年闻言睁开眼:“嗯……抱歉,我今天睡得有点死。你待着吧,我去。”
洑煜已经坐了起来:“不用了,你睡着吧,我自己也能……”
话音未落,少年却忽然翻身而起,把洑煜压在了席子上。
这次,是个人都能看出不对劲了。花梵和连佑原本昏昏欲睡,见状齐齐清醒,睁大了眼睛。
嗯?这是什么姿势??未免太暧昧了吧???
你们俩真的只是义兄弟吗???
花梵瞠目结舌的跟连佑对视一眼:“真有你的。吃什么长大的?好强的洞察力。”
连佑给了它一个“那是,也不看看我是谁”的表情。
“让你自己去,恐怕一会就冻傻了走丢了。”少年低笑两声,爬了起来,“乖,我一会就回来,你待在这里看着行李,嗯?”
洑煜高速眨巴着眼睛,好一会才道:“嗯……那好吧。你快去快回。”
少年一哂,揉了一把他的头,起身走了。
洑煜抱着自己的双膝,看着苟延残喘的火堆。而在他们都看不见的地方,花梵和连佑不受控制地跟着少年走了。
……
“快点!妈的……再给老子指错一次路,老子当场打死你!”
早已冷掉的火堆旁,一个细瘦的身影闻声浑身一颤,没有多想便连滚带爬藏进了一旁的灌木丛中。
远远地,只见一个人连拖带拽地扯着另一个跌跌撞撞的人,向营地这边走来。
走近了,洑煜定睛一看,果不其然,被拖着的那个人,正是少年。
洑煜原本在营地等了许久都不见少年归来,眼看着冻得神志不清,胡思乱想之间甚至以为哥哥把自己抛下了。如今一看,哪里还不明白?
只见那男人一甩手将少年摔在地上,洑煜身子忍不住一颤。
少年很明显被打了一顿,趴在地上虚弱地喘着气,另一边那个男人骂骂咧咧地翻着他二人的行李。洑煜的脑中乱成一团,却也努力地从男人的骂声中知道了事情大概。
这人大约是个地痞流氓,今日出城去郊外打劫,结果点背,没劫到钱财,反而因为脚程慢了被关在了城外,心中正恼火,刚巧碰上出来找柴火的少年。
这人将少年一顿拳打脚踢泄了火,还不满意,便要求少年带他来找自己的营地,取出他们所有的钱财,然而少年故意给他指了好几次错误的道路,气得他对少年又是一阵殴打。随后竟瞎猫碰上死耗子,给他找到了洑煜所在的方向。
洑煜看着动弹不得的少年,吓得眼泪直流。他趁着男人大声谩骂,小心翼翼地挪到少年身边。
“哥哥……”洑煜压低声音唤着,“哥哥,你醒醒,快起来,我们跑……”
少年倏地睁开了眼。
他喘了两口气,一边伸手试图推洑煜,一边几乎是无声地催促道:“……你快跑,去城门,喊卫兵来……”
然而已经迟了。
“啊啊啊啊——!”
男人忽然出现在少年背后,一把便抓着洑煜的头发将他扯了起来:“哟,我道一个人怎么拿两副碗筷,原来还有个小妮子。”
这人竟是将细皮嫩肉的洑煜错认成了女子。
洑煜被扯得跌跌撞撞,但顾不上头皮生疼,抓着男人另一只手便狠狠咬了下去。男人一声痛呼,恶狠狠地将其扔开,甩了甩手——他手上已见了血。
“哟呵,小泼辣货,牙还挺硬。”男人几步走近在地上滚了两圈的洑煜,将他牢牢摁在地上,一手掰开他的双腿。
“小妞,等老子爽够了,就送你俩双双下黄泉。”男人笑得猥琐,一条腿亘在洑煜双腿之间,拍了拍他的脸。
洑煜早就吓得直哭,一面凄厉尖叫,两腿乱蹬拼命挣扎,奈何力量悬殊,无论如何都挣不开。
就在男人在他崩溃的哭声中得意地拆开自己的腰带时,面前撒满月光的地面上却出现了一个影子。
□□上脑的男人一下没反应过来,脑后便猛然一阵剧痛——少年竟抄起柴堆中一根未烧完的木棍,狠狠地敲上了他的后脑!
这一下爆发式地用了全力,木棍被活生生打断,“当啷”一声落在了地上,男人当场暴怒。大喝一声,一脚把少年踹出几丈远。
他“呸”了一声:“真他妈碍事!早知道老子就先断了你手脚。再当着你面把你这小婆娘给做了……”随后全然不顾自己头晕眼花,冲上去就给少年补了几脚,踹得对方连连哀嚎。
花梵和连佑看得是一阵又一阵的心惊。
没想到这左相生前经历如此坎坷,只是上京路上,便出此变故!
连佑越看,脸上表情越不忍。花梵却扬了扬下巴:“你看那。”
原来是洑煜又爬了起来,抄起方才被少年打断的木棍,用断裂的尖锐的那一端,狠狠照着男人脑后被打的地方刺了下去。
这一刺破皮入肉,见了血。男人惨叫一声,转手便将洑煜掀开,似乎是没想到自己被两个半大孩子绕得团团转,此刻恼羞成怒:“好好好,都急着送死是吧!”语罢,直接走过去将洑煜提起来,使劲一丢,便将洑煜丢在了少年身上,两人齐齐痛哼一声。
男人转手四下寻找了一番,竟是从熄掉的火堆里又找出一根木棒来,将烧得焦黑的一端在地上划拉两下,焦脆的木屑落下,木棒很快形成一个极其尖锐的形状。
花梵看得分明,瞳孔骤缩:这人经此一遭,竟也不想着□□了,他现在是打算直接杀了这两人!
连佑道:“这怎么办?!”
花梵定了定心神道:“不慌。照高云武和我们看到的内容来看,如今还只是左相的前半生,他既然后来能考上会元,连中二甲,想来并没有死在这里。”
另一边,少年和洑煜见男人提了木棒走来,互相搀扶着向后缩,但终究是避无可避。
男人双目猩红,率先提起少年的领子,用棒子尖锐的一端抵上他的喉咙……
下一刻。
空气中不知何物“砰”的一声爆响!
所有人都齐齐惊呆了,定神再看,少年跌坐在地,男人木棍早已脱手,本人更是飞出几丈远,在地上翻滚了好几圈才堪堪停下。
而男人原本站着的位置,竟凭空多出一个人!
花梵大骇:“魑??!”
连佑:“谁??”
“就是之前跟你说的,地府四位大鬼之首,魑!”
定睛瞧去,只见此人一袭暗红衣装,袖边领口都滚了金边,在月光下泛着点点幽光;黑发如瀑,长至腰间;肤白若雪,眉目含情;眉边一抹朱红色的印记,形如雀羽,又似火焰,不知是胎记还是刺画,与那双桃花眼相衬,煞是好看;背后背一把极其奢华繁重的紫竹伞,尽显神秘。
连佑脑筋一转,便想起这是左相陵地道内鬼火的主人。
另一边,男人已狼狈地爬了起来,见眼前男子眉眼凌冽,杀气重重,也深知方才击飞自己的是何等恐怖的力道,两相衡量,最终二话没说,转身踉踉跄跄地跑了。
待男人跑远了,魑回身,眉眼弯弯,方才的杀气消失殆尽:“二位,你们没事吧?”
少年和洑煜劫后余生,双双抱紧对方。洑煜还在哆嗦着哭,少年咽口唾沫,道:“多谢……多谢大人救命之恩!”说着就要跪下给魑磕头。
魑见状连忙扶住他:“公子身上还有伤,不必了。你们这是要去哪里?为何露宿城外?”
少年将自己上京赶考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魑听完,点头道:“公子这一路奔波辛苦了。我今日也是偶然路过此处……”
两人客气一阵,魑送给少年一个护身符,告诉他此物在身,可免鬼怪侵害,少年又是一阵千恩万谢。折腾许久,天都蒙蒙亮了,少年和洑煜终于拜别恩人,重新上路。
连佑:“那护身符是正经东西吗?”
花梵:“恐怕不是,我猜,这东西最大的作用,是定位他们俩的位置。”
此刻两人的视野不受控制地跟着少年前行,花梵一手抱着连佑,另一手抵在下巴,思索着。
他本以为这左相陵与魑有关,是在左相死后才产生关系。如今看来,可能左相在生前就被魑盯上了?
可魑从不会主动找上某个人类,更不可能伤人性命,究竟是为何……?
思考无果,花梵便决定放弃,这时却感到连佑拍了拍自己。
它低头,见连佑正望向身后,便顺着对方目光向后看去,随后活生生惊起一背白毛汗——
魑正直勾勾地看着他们!
花梵吓得当场立正,叶子乱飞。
良久,它脚步僵硬地勉强往旁边挪了两步。发现魑的目光没有跟随着自己而动,这才狠狠松一口气。
原来魑是在看少年和洑煜的背影。
随着少年的前行,魑的身影在他们背后渐渐远去,不多时便看不见了。
花梵回过头,将自己方才猜想和疑惑都给连佑讲了。两人正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眼前景象却越来越模糊,不出片刻,天地又剩下了一片茫白。
“……结束了。”连佑道。
“嗯。”花梵将快要从自己臂弯里滑下去的连佑往上掂了掂,“不知道我们会不会像高长官一样看到其他人。”
“或者也有可能再看到高长官。你要不要放我下来?”
花梵想也不想:“不用。”
连佑挑眉,质疑道:“当真不用?”
倒不是连佑空穴来风,随着时间推移,花梵抱着他的力道确实越来越松,连佑被掂起来重新抱的频率直线升高。纵使花梵再不想承认,它也确实逐渐有些抱不动了。
“没事的。”连佑被弯腰放到地上时,拍拍对方的肩安慰道,“就是一个正常成年男子,抱这么久也该累了。你已经很棒了。”
花梵沉默片刻,乐了——花在无语的时候真的会笑一下。
连佑在地上站定,感受了一下有些久违的地面,随后抬起胳膊,将小手放进身边人的手心里。
“现在怎么办?”
“不知道。”花梵摇摇头,“随便走着看看吧。”
一大一小就这样牵着手走了一段,目光所见皆是白茫茫,走了一阵,连佑便感觉眼睛花得有些难受,一抬头,就见花梵也揉着自己的眼睛,正要出言问要不要休息一下,余光却瞥见了身后有什么东西。
连佑瞳孔巨震,缓缓转头,便看见——
花梵的身后,飘着一颗披头散发的人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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