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头正缓缓地随着花梵的脚步前进着。
某位花神还浑然不觉揉着眼睛：“阿佑，我们……”“啊啊啊啊快跑！！！”
连佑惊恐万状地扑向花梵，花梵眼睛还没睁开，闻言下意识地抄起连佑就跑！
这下也顾不得眼睛花不花了，花梵一面法场爆开全速奔跑，一面疑惑问道：“什么东西？什么东西？？”
“还在后面！还在后面！它追上来啦！！”
花梵闻言震惊。他们现在已经跑得极快了！而身后的东西悄然无声，到底是个什么玩意？？
思及此，花梵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只见一颗面色青白的人头，披散着头发，宛如地狱恶鬼一般追在身后！
“我艹！这是什么鬼？！”
“……”连佑憋了片刻，还是忍不住骂道：“我早就想说你了，堂堂花神，怎么动不动就爆粗口？”
“不是，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
又跑出一段，连佑探头看看身后，道：“哎！它好像不追了！”
花梵闻言回头看去，见那人头确实停在了原地，而且漂浮的高度比原来矮了一些，如今面朝地面，像是陷入沉思。这才刹车站定。
“哈哈！”花梵喘着粗气，得意道，“跑不过我吧！”
“……”
无语片刻，连佑还是道：“……你看，它是不是长出手来了？”
“哈？？”花梵虽疑惑，但还是抬头望去，只见那头颅面前的地面上，确实出现两只手。
花梵再一次惊奇了：“你小子，这是什么眼力？每次都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
连佑挑眉，对花梵这明晃晃的赞扬不置可否：“你注意力太差罢了。”
花梵不满道：“我也想说你很久了，小孩家家的，不要总是挑单边眉，显得很老成……”
两人正拌嘴，那人头却忽然有了动作。它先是重新浮了起来，到了和花梵差不多平视的高度，随后，那虚空中的两只手也浮起来，拨开了脸前的头发，露出了一张表情崩溃的脸——
看清了这张脸，花梵和连佑都石化了。
空气死寂了许久，一个虚弱的声音缓缓飘来：“花、花神大人……你们……别跑了。我追不上……”
“我他妈的……怎么又是你？？！”花梵咬牙切齿。
没错，这人头不是别人，正是身着一身白衣，身体与白色背景融为一体的莫同生。
两人方才在大片白色中走了一段，本就有些雪盲之兆，看见一颗头“漂浮”在身后，哪里来得及看清？这才闹了乌龙。
连佑心中一股强大的疲惫感油然而生，花梵则是再一次七窍生烟：“你长没长嘴？怎么不出声，就要在人家身后当背后灵？”
莫同生委屈道：“我进来就看到你们二位，还以为你们知道我也在呢……”
花梵拳头硬了：“能不能打声招呼？能不能别悄无声息的？你想吓死谁？！”
连佑正颇为无语地看着这一幕，忽然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发生变化，还没来得及寻找异样的源头，只听得耳侧小小的一声“啵”，有什么东西落下，他下意识伸手接了。
是一颗小小的红色果子，比粟米大不了多少。
“嗯……？”连佑的大脑被巨大的迷茫和疑惑占据，正待将那果子捏起来仔细观察，却听“啪”的一声。
炸了。
倒是没什么汁水，只是炸成了几片果肉，连佑更茫然了。
随后，耳侧“哔哔剥剥”接连不断的声音响起，连佑循声回头看去，整个人都看愣了——
花梵正愤怒着，头上竟凭空生出许多细小的小红果子，一边纷纷落下，一边在空中噼里啪啦地炸开，活像在花梵头上放烟花。
连佑怔怔地看了眼手中的碎片：这……难道是“气炸了”的具象化？
莫同生欲哭无泪：“花神大人，你，你别生气……我以后一定先打招呼……”
话落，噼里啪啦的声音更剧烈了，连佑忙道：“你快别说话了！”
沉默片刻，见花梵还在兀自红温，连佑顿了顿，还是自己问道：“莫公子，你放才说，你才刚刚进来？”
闻言，花梵也总算想起不对劲的地方了，看向莫同生。
“对、对啊……”莫同生见花梵看自己，又忍不住瑟缩了一下，“难道你们不是？”
花梵不结果子了，面色凝重跟连佑对视一眼。
他们明明比莫同生晚许多才进门，又走了一段幻象，而莫同生，只是“刚刚”进来？
“我本想穿墙去找你们的，可方才穿进你们的房间，看见你们还在门口，房间里在刮风，我就退回来了……然后，就突然亮了，然后就看到你们……”
花梵陷入沉思。
这个状况，看起来有点像是它和连佑刚刚进入房间的时候。
可这其中到底有什么联系……？
花梵愁眉苦脸。它此前千年可从未在一天之内动过这么多次脑子，方才在高云武面前能想到左相记忆这一层，已经算它灵光乍现妙手偶得了，如今面对这么复杂的情况，只感觉脑浆都榨干了。
“莫公子。”连佑这时却出声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再过一会，我们俩就会消失，然后你会看到一段幻象，也可以说是一段记忆。”
莫同生眨眨眼：“……记忆？”
连佑看了眼花梵，见对方也看着自己，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知道这花的脑子已经开始死机，指望不上了，便长叹一声，把他俩和高云武方才所见简单给莫同生讲了一遍：“……我原本道我们所见的记忆与高长官见到的相接，是因为位置关系。毕竟，从走廊进来之后，左数第一个房间，便是高长官，第二个是我们。”连佑思忖道，“可如今看来，时间也受到了影响……按照我的推测，我们每个人都会在房间里看到一段记忆，且在记忆开始之前，会见到上一个房间的人，幻境结束之后，会见到下一个房间的人——假设高长官是一号，我和花梵是二号，你是三号，那么后面就是四号红琴姐姐，五号周扬大人，六号陈老，依次相接。见面的时间与进入房间的时间没关系，六个房间之内的时间都是独立运行的。同时这六个房间里的记忆，也是按照时间顺序依次排好的。”
花梵听了，也恍然大悟：“如此一来，也能解释为什么我们在见到高长官的时候，他会下意识地问我们看到了什么。那是因为对于他来说已经过了很久，对于我们而言，却是刚刚开始。”
这两人一拍即合，越说越起劲，莫同生却有些跟不上他们的节奏：“等、等等……我都要乱了。既然如此，为什么高长官只见到了你们二位？”
连佑想了想道：“兴许是因为他是第一个，是开头，因而只是在记忆结束后见到了我们……不出意外的话，你在幻境结束之后，应该会见到红琴姐姐，你一定要记得把我们和高长官看到的，还有你自己看到的，全都告诉她，让她传递下去！随后我们所有人见到的记忆，应该都会汇总到陈老那里。”
莫同生没太明白，但最后这句听懂了，便点点头：“好，我知道了。那之后呢？”
连佑想了想：“不知道。”
“……”
确实不能怪连佑想不到，毕竟，就凭现在这寥寥无几的线索，能大概推算出这六个房间的运作方式，已经算连佑有本事了。
“到底如何破阵，总得等我们的信息转过一圈之后再看。”连佑道。
花梵在旁边不住点头。
就在这时，莫同生的身影开始渐渐变淡了。
原来是前面的“追逃”耗去了太多时间，如今还没待说几句话，时间就要结束了！
“总之。”连佑见状赶忙道，“不管你之后见到谁，一定要把我们前面三个房间的内容传递下去！”
莫同生连声表示知道了。
须臾之间，莫同生的身影便消失在空气中。
天地间再次剩下了白茫茫一片。
沉默片刻，连佑抿抿嘴，终究没忍住道：“你把我放下来吧。”
原来方才被莫同生吓了一跳时，花梵扛起连佑便跑，之后便一直没有放下。
花梵本想狡辩说自己抱得动，但想起方才这短短一会时间，连佑已从自己臂弯里滑下无数次，再狡辩，倒显得十分苍白无力，便从善如流但有些不情不愿地将连佑放下了。
连佑十分自然地将自己的小手递到花梵手心里。这时，花梵却忽然道：“两柱香。”
“什么？”连佑被它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说懵了，抬头问道。
“我说，相邻两个房间的人每次会面的时间，是两柱香。”花梵道。
“喔……”连佑愣了愣，“你还注意这个了？”
花梵笑道：“或许是相比于人类，花对时间更敏感一些？”
就在此时，两人背后却猛地响起一声：“花神大人！”
花梵和连佑齐齐惊了一跳，忙不迭回头去看。
来者竟是高云武。
“高长官？”花梵疑惑道。
“花神大人，有好消息！连……连公子的猜测，是对的！”高云武像是斟酌了一下，才决定唤花梵身旁小小的连佑“公子”。
连佑和花梵皆不明所以：“什么？？”
高云武面露喜色：“上次我与大人分别之后，便见到了陈老，他给我带来了前面的消息——这六个房间果真如连公子猜测的那样，依次相接，陈老位于最后一个房间，他的幻境结束之后，便看到了我。”
花梵和连佑懵了许久，这才反应过来——方才他们见过莫同生之后，消息在后面转了一圈，又传到了一号房间的高云武手里，而如今看到的，是“新的”高云武。
倒不如说，如今他们俩还是“旧的”，随着高云武带来新的消息，这才要“更新”。
明明短短几息之间，实际上却已过了很久，这种时间上的奇异差异让花梵和连佑消化了好一阵，才明白过来。
高云武见两人反应过来了，表情欣慰道：“如大人所想，这六个房间内的六段记忆，确实拼凑出了左相的一生。而如今在下也有新的结论——我们看完原本房间的记忆之后，会进入下一个房间，看到下一段记忆。”
“等等、等等。”这次轮到花梵跟不上节奏了，“你慢点说。”
连佑倒是跟上了高云武的思路：“高长官的意思是，你方才见过我们之后，就进入了第二个房间，开始了新一轮循环：先见到上一位的陈老，再看到第二个房间的记忆，随后又见到我们。”
“正是。”高云武惊奇道，“连公子果真聪颖。”
“等会儿等会儿。”花梵彻底乱了，“有没有谁来详细给我解释一下？”
连佑道：“你这样理解：将‘上一位-一段记忆-下一位’视为一次流程。我们六个房间依次走过一次流程之后，第六位的陈老和第一位的高长官会交接一次，随后所有人向后移一位，开始下一次流程。”
高云武接道：“我进入第二个房间，你们进入第三个，莫公子进入第四，依次递推，不出意外的话，就是这么个规律。我方才已看完了第二段记忆，就是莫家小子上京赶考的路上那一段。”
花梵终于有点理解了：“所以，我们现在见到你，是因为我们如今已经进入第三个房间的流程，过一会，我们就会看到第三段记忆？”
“正是。”高云武点头，“花神大人理解很快。”
“高长官，第三段记忆是什么？”连佑问道。
高云武想了想，便道：“第三段……应当是莫公子看到的那一段。那个少年和洑煜到了京城，没钱住客栈，就在城外的破庙住了下来，然后……”说到这里，高云武的表情忽然像吃了苍蝇般扭曲起来。
花梵和连佑不明所以地对视一眼：总感觉自从进入地宫之后，高云武的表情逐渐变得更生动了……
好一阵，高云武面上青一阵红一阵，总算勉强开口道：“那……那小子，在开考前那一晚，跟洑煜那孩子，嗯……互表心意了。”
花梵、连佑：…………
“我原本听了也觉得很震惊，但是，刚刚看过了第二段记忆，他们俩那个举动……嗯……”
花梵和连佑对视一眼：完全不惊讶呢，呵呵。
见高云武这个样子，又想到这人大概出身武官世家，从小没接触过男女情爱，更没见识过断袖之风，因此好好一个端庄好儿郎，活生生给逼成个结巴，倒让人哭笑不得。
花梵道：“他们俩的事，我们在第二段记忆里看到，就已大概猜出一点了……嗯，高大人，你冷静些。”
高云武似乎是被方才在幻境中看到的场面震慑得不轻，好一会才恢复原先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随后，又简单给连花两人讲了后面的记忆。
第三个房间，少年与洑煜互通心意之后，第二日便进城入了考场。
第四个房间，七日后考试结束，少年回到城门外破庙，却发现洑煜不见了，随后在京城附近找了洑煜许多天，无果，最后在他心灰意冷绝望之际，得到了自己高中会元的消息。
第五个房间，洑煜一直没有找到，少年却在之后的殿试上直中状元，入朝做官。他立即着手准备将自己远在乡下的父母接到京城来，却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耽搁了许久，几个月后，终于派人去接父母，却得知他们早已死在几日前的动乱之中。
第六个房间，便是他一个人孤零零地度过了许多年，仕途上平步青云，很快便官拜宰相，但因为少时的事情心气郁结，仅几年便去世了。
“……”
花梵和连佑听完，一时无言。
这是一种怎样的人生啊。
说他不幸，可他天赋异禀，才二十岁就高中状元，得到了多少人一辈子都求不来的荣华富贵和地位权力。
说他幸运，可心爱的人、生身父母，全都离他而去，甚至没来得及随他在京城过上一天好日子。
“他父母去世之后，他亲自请命南下，去解决了动乱，杀了害他父母殒命的罪魁祸首，这事勉强算是了结……唯独洑煜，他到死都没再找到关于他的一点消息。这也是他死后怨气强盛且经年不散的源头。”
“他知道父母都已离世，他为父母报了仇，二老便能安心投胎，也就放心了。唯独那个孩子，生死不明，下落不知，成了他一生之恨，带进了棺材。”
语罢，三人都陷入沉默。
良久，花梵才道：“我好像想起来了，有一点印象……那左相死后进了地府，确实总是在找人，好像……就是这个名字，对，我想起来在哪里见过洑煜这个名字了！”花梵惊喜道，“我还记得，当时因为左相怨气太过强大，总影响到别的亡魂，判官他们都对这人很头痛，甚至有段时间整个鬼界上下都在帮他找人，活要见人死要见鬼的那种……不过过了一段日子就没再见了，好像是不知哪位大人出手，替他散去了怨气。”
连佑听到这里，忍不住问道：“找到洑煜了？他到底去哪了？”
“我也不知道。”花梵摇摇头道，“但是据说，鬼界到头来都没找到这个人。”
“若真如大人所说。”高云武这时插嘴道，“若是他怨气已散，为何人间的左相陵仍旧凶恶？”
花梵生锈许久的脑子再度运转起来，思索半晌，还真的想出一种可能性：“会不会是……其实左相的遗憾根本没有得到解决，而是——他的记忆被拿走了？”
高云武道：“大人有何见解？”
“你们想啊，那孩子的下落最终也没有找到，而左相本人又不再追究了，有没有可能是有人取走了他关于洑煜的记忆，随后，封印在了这座陵墓之中？这样一来，既解释得通为何这陵墓内有这么强大的怨气，又说得清地府里左相的灵魂为何不再有怨！”
高云武和连佑想了想，觉得或许真是这么回事！
一旦想通了这点，大量的线索在脑中汇集成一张网，花梵的脑子突然前所未有的机灵：“左相最痛苦的记忆被镇压在了这座地宫之内，想来应该是魑做的！他将记忆在这里封印之后，又设下法阵，将左相陵隐藏了起来，所以这里才会有魑的法力！”
连佑接道：“那么现在，还未搞清楚的就是，第一，洑煜到底去哪了；第二，为何魑在左相生前就找上了他；第三，魑为什么出手拿走了左相的记忆；第四，到底该如何破阵，我们又该如何知道左相的名字？”
“唔。”花梵点头应道，“还有孔兴到底是什么人，跟左相有什么关系。”
提到孔兴，高云武的表情又肉眼可见地垮了。
好在，此时会面的时间总算是马上到了，几人的颜色都开始变淡。高云武颇有一种被解救之感，忙不迭和花梵两人道了别。
很快，下一段幻象便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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