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故宫 “冻豆腐” 与卞家的 “光”
林疏桐背着双肩包站在老房子门口,刚把 “故宫特展筹备证” 塞进包里,就被外婆赵玉珍拽住了胳膊。老太太手里攥着个油纸包,银镯在手腕上滑来滑去,“叮铃哐啷” 像在打节奏。
“丫头,把这个带上!” 外婆把油纸包往她怀里塞,眼角的皱纹挤成朵笑开的菊花,“张婶新烤的桃酥,减了糖的,你在故宫研究那‘冻豆腐’玉玺时,饿了就吃两块 —— 别让你妈知道,她又该说我‘惯着你吃零食’。”
林疏桐掂了掂油纸包,哭笑不得:“外婆,故宫里有食堂,而且我是去工作,不是去郊游!再说,那是传国玉玺,是和氏璧做的,哪是什么‘冻豆腐’!”
“啥和氏璧不和氏璧的,在我眼里就是块长得丑的石头!” 外婆撇撇嘴,伸手戳了戳她的额头,“上次你给我看照片,那玩意儿灰扑扑的,还没菜市场三块钱一斤的冻豆腐看着有食欲。你可别在故宫里对着它流口水,让人笑话咱没见过世面!”
“我才不会呢!” 林疏桐赶紧把油纸包塞进背包侧兜,“您放心,我这次去是整理史料,说不定还能挖出卞和献玉的真故事,回来讲给您听。”
“卞和?是那个跟石头较劲的傻子?” 外婆眼睛一亮,拄着拐杖凑过来,“是不是评书里说的‘砍了双脚还不撒手’的愣头青?他那石头真比桃酥金贵?”
林疏桐被外婆的形容逗得直笑:“外婆,您这总结太精辟了!等我挖出细节,肯定第一个讲给您听,比评书还精彩!”
跟外婆告别后,林疏桐坐地铁去故宫。背包里的桃酥隔着油纸散发出香味,她忍不住摸了摸腕上的银镯 —— 这镯子是外婆去年临终前亲手戴在她手上的,内侧刻着极小的 “珍” 字,磨得发亮的镯身贴着皮肤,暖得像外婆的手。
到了故宫博物院的办公区,同事小陈已经在整理资料了。看见林疏桐进来,小陈笑着招手:“疏桐,你可算来了!昨天从库房调出来一批清代民间笔记,还没来得及整理,你快看看有没有能用的。”
林疏桐放下背包,把油纸包小心翼翼放在抽屉里,然后走过去拿起一叠笔记。泛黄的纸页带着淡淡的霉味,她轻轻翻着,突然,一本封面上写着 “卞氏家记” 的笔记吸引了她的注意。蓝布封皮上用浆糊粘着块褪色绢布,绣着 “荆山遗珍” 四个字。
“卞氏家记?” 林疏桐喃喃自语,心里忽然想起外婆说的 “跟石头较劲的傻子”,她坐下,慢慢翻开笔记。
笔记的作者是卞和的后代卞瑾,字迹歪歪扭扭却透着执拗,首页还盖着枚朱砂印章,刻着 “卞氏二十八世孙”。开篇先追述先祖卞和的往事,墨迹比后文更深,显然是反复描摹过:“吾祖卞和,春秋时居荆山。一日入山采玉,见石上栖凤,心异之 —— 古云‘凤凰非梧桐不栖,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非良玉不依’,遂抱石而归。”
林疏桐指尖抚过纸页,仿佛能摸到两千多年前荆山的晨露。笔记里详细记载着卞和献玉的始末:第一次献予楚厉王,玉工见石色青灰,断言 “凡玉有瑕必现,此石通体无纹,实乃顽石”,厉王以欺君罪砍其左足;武王即位后再献,玉工仍斥为石头,又失右足。“祖抱石伏楚山,哭三日三夜,泪尽血出。时人笑其痴,祖曰:‘吾非哭足,哭宝玉蒙尘,忠臣遭诬耳!’”
看到此处,林疏桐鼻尖一酸。笔记旁画着幅简笔示意图:一人跪坐山间,双足处画着残缺符号,怀里的石头却用朱砂勾出轮廓,隐约能见石内玉色流转。
往后翻页,字迹愈发郑重。楚文王即位后听闻此事,命人剖开璞玉,“斧刃刚及石面,即见寒光迸射,映得殿内烛火皆暗。玉质温润如凝脂,叩之有声如钟磬,确是稀世珍宝”,遂命名 “和氏璧”,还封卞和为 “陵阳侯”,但卞和辞了爵位,只求将璞玉剖开时的碎屑带回家乡,“吾守此玉,为证其真,非为功名”。
“原来这残片是这么来的!” 林疏桐轻声惊叹,继续往下读。笔记记载,和氏璧后来成为楚国国宝,楚赵联姻时传入赵国,便有了蔺相如 “完璧归赵” 的典故 —— 卞瑾特意抄录了《史记》中的片段,在 “相如持璧睨柱,欲以击柱” 旁画了个竖大拇指的小人,批注 “真丈夫”。公元前 221 年秦灭六国,和氏璧被秦始皇制成传国玉玺,刻上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八字,而当年卞和留存的碎屑,竟被卞氏后人代代相传,成了家族信物。
清末战乱起,卞瑾带着祖传的和氏璧残片从荆山逃往江南。笔记里详细描述了遇劫的经过:“咸丰三年冬,过皖北乱岗,突遇劫匪十余人。吾将玉片藏于贴肉衣襟,劫匪搜身时见衣襟隆起,挥刀便砍 —— 刀痕深及骨,吾仍抱胸不松手,喊曰‘此乃吾祖用双足换来之物,宁死不给’!”
笔记里还画了幅伤口图:手臂上的刀痕蜿蜒如蛇,旁边写着 “匪砍吾臂,吾护玉片,未失”,墨迹边缘似乎沾着褐色水渍,不知是当年的血痕还是后来的泪痕。林疏桐看着那道用墨笔画的伤口,心里忽然一紧 —— 她想起外婆说过,太外婆逃荒时,为了护着年幼的外婆,被乱兵用棍子打了后背,却还是把最后一口干粮塞给了外婆。
继续往下翻,到了卞瑾晚年的记载。光绪二十七年,他把残片交给女儿时,特意在残片上系了根红绳,还写了段话:“此非石,乃先祖以足与信念换之‘光’。昔年文王剖玉,见的是玉之光;吾祖泣血,守的是心之光。汝日后遇困,摸此片,当念先祖三献之诚,勿弃心中之‘光’。”
“心中之‘光’?” 林疏桐轻声念着,手指无意识地摸了摸腕上的银镯。忽然,她想起外婆临终前的场景 —— 老太太躺在床上,攥着她的手,把银镯往她手腕上戴,说:“这镯子不值钱,但你太外婆当年带着它逃荒,护着年幼的我,它暖过两代人的手。以后你要是遇到难事儿,就摸摸它,想想我们娘俩的念想,别慌。”
那时候林疏桐还没完全明白,总觉得外婆的话太 “土”。可现在看着卞瑾的笔记,她忽然懂了 —— 卞瑾说的 “光”,外婆说的 “念想”,其实都是一回事。是不管遇到多大的困难,都舍不得放弃的坚持;是不管走多远,都能让人心里暖暖的牵挂。
“疏桐,你怎么了?” 小陈走过来,看见林疏桐眼眶红红的,吓了一跳,“是不是笔记里有什么感人的故事?”
林疏桐擦了擦眼睛,笑着摇头:“没什么,就是觉得这些古人真不容易。” 她指着笔记里的内容,“你看,这先祖卞和为了证明一块璞玉是宝玉,被砍了双脚还不放弃;他的后代卞瑾为了护着一块玉残片,被劫匪砍伤手臂都不放手,这哪是护着石头,分明是护着家族的念想。”
小陈凑过去看了看,感慨道:“这就是传承吧?从春秋到清末,两千多年啊,就靠这股子执念传下来了。比咱们馆里的文物还鲜活。”
“对,鲜活。” 林疏桐点点头,拿起展柜钥匙,“我去看看玉玺复制品,对比一下笔记里的描述。”
走到展柜前,林疏桐看着里面的传国玉玺复制品。它泛着冷硬的玉光,龙形印钮威严庄重,表面的纹路精致却透着距离感。可林疏桐伸出手,隔着玻璃轻轻抚摸,忽然觉得能摸到卞和掌心的温度 —— 那是被荆山的石头磨出的茧,是两次被刖足时攥紧的拳头,是文王剖玉时颤抖的指尖,是蔺相如护璧时抵着柱石的臂膀,更是卞瑾藏玉时紧贴胸口的温热。
“原来所有珍贵的东西,都先经过了人的体温焐热,才敢在时光里发亮。” 林疏桐轻声说,这句话像羽毛似的落在心里,轻轻痒痒的,却又暖暖的。
她想起背包里的桃酥,想起外婆的吐槽,忍不住笑了。外婆总说玉玺像 “冻豆腐”,可她现在觉得,这 “冻豆腐” 里藏着的故事,比任何山珍海味都让人觉得珍贵。
中午休息时,林疏桐躲在走廊里给外婆打电话。电话刚接通,就传来外婆的大嗓门:“丫头,你在故宫见着那‘冻豆腐’了吗?有没有流口水?”
“外婆,我都说了那是玉玺!还是和氏璧做的!” 林疏桐无奈又好笑,“我今天发现了卞家的笔记,把和氏璧的故事从头到尾摸清楚了,比评书还精彩!”
“哦?快给我讲讲!那傻子砍了脚到底值不值?” 外婆的声音立刻变得兴奋,还隐约能听见旁边张婶的追问声。
“太值了!” 林疏桐笑着,从卞和荆山得玉、两度献玉被刖足,讲到文王剖玉得宝、蔺相如完璧归赵,再到卞瑾护残片遇劫的故事,连笔记里的小人画和批注都没落下。
电话那头静了一会儿,然后传来外婆的声音:“这卞家祖宗孙俩都是好样的!跟你太外婆一样,都是认死理护念想的人。那卞和哭三天三夜,得有多疼啊,换旁人早把石头扔了。”
“是啊,” 林疏桐摸了摸腕上的银镯,“我还想起您跟我说的,太外婆带着银镯逃荒,被打了后背还护着您。卞瑾说的‘光’,就是您说的‘念想’。”
“可不是嘛!” 外婆叹了口气,“人活着,不就是靠着点念想撑着?你太外婆靠着‘护着我’的念想逃荒,我靠着‘教好学生’的念想支教,卞和靠着‘证玉真’的念想熬着,都是一回事。”
林疏桐没想到外婆能说出这么有哲理的话,愣了一下,然后笑着说:“外婆,您太厉害了!您这话说得比我们教授还到位!”
“那是,我吃的盐比你吃的米还多!” 外婆得意地笑起来,“张婶刚才听得直抹眼泪,说要给你多烤两斤桃酥,奖励你挖着这么好的故事!”
挂了电话,林疏桐靠在走廊的墙上,阳光从窗户照进来,落在她的手腕上。银镯泛着淡淡的光,跟展柜里玉玺复制品的光不一样,它的光带着温度,带着外婆的气息,带着两代人的念想。
下午,林疏桐把 “卞氏家记” 整理好,写了份详细的史料分析。她在分析的最后写道:“展柜里的玉玺复制品泛着冷硬的玉光,可我总觉得能摸到卞和掌心的温度 —— 那是被荆山的石头磨出的茧,是两次被刖足时攥紧的拳头,是蔺相如护璧时的决绝,是卞瑾藏玉时的温热。从春秋到清末,这块玉被无数人的体温焐热,才在时光里凝成不灭的光。就像外婆的银镯,没有玉玺的贵重,却暖过两代人的手,藏着三代人的念想。这或许就是传承的意义 —— 不是传物质的珍宝,是传心里的‘光’,传那份能让人在时光里一直暖下去、一直亮下去的念想。”
下班的时候,林疏桐从背包里拿出外婆给的桃酥,咬了一口。酥香漫开,带着外婆的味道,她忽然觉得,今天的工作特别有意义。不是因为见到了传国玉玺复制品,而是因为顺着一块残片的踪迹,摸到了古今相通的那份执念与温暖。
她抬头看了看故宫的红墙,夕阳把红墙染得暖暖的。林疏桐摸了摸腕上的银镯,心里暗暗想:明天还要继续整理史料,说不定能找到更多关于和氏璧流转的细节,回来讲给外婆和张婶听,让她们也知道,那些 “石头片子” 里,藏着多少人用生命护着的念想。
走在回家的路上,林疏桐给外婆发了条微信:“外婆,明天我再找找有没有卞家后人的记载,说不定能知道那玉残片后来去哪了!”
没过多久,外婆回复了一条语音,声音里满是笑意:“好!张婶说要给你烤核桃味的桃酥!对了,别对着那‘冻豆腐’发呆了,小心人家以为你想抠块下来尝尝!”
林疏桐听着语音,忍不住笑出声。夕阳下,她的影子被拉得很长,腕上的银镯泛着光,背包里的桃酥还留着香味,一切都暖暖的,就像卞和藏在石头里的光,就像外婆藏在桃酥里的爱,一直亮着,一直暖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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