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起来，窗子依旧那么明亮，可以清楚地看见外面正在下着雪。
我离开这冰室去上学，雪呈沙粒状，打到身上，便滑下去了。这样走到教室门口，正走着，听见后面一个极熟悉的声音，回头望时，并没有那个熟悉的身影，我以为这是幻觉，就进了教室。
紧接着一人陌生衣着的人进来，竟是梅儿。一身油黄的毛皮大衣，还垂着两个大绒球，围着围巾，又戴了一个小帽。这个小精灵，天气稍冷，就全副武装了。而我仍旧装不改，也不觉得如何冷。
外面是一个昏黄的天阳，它的火仿佛要熄灭，它的光却也像是冷光，笼罩着这个暗淡的雪的世界。远近戳着几株光秃秃的树。世界很恬淡，叫人内心很平和。
不知不觉地，竟又放学了，老师叫班干部和科代表的男生留下，钉门帘，钉塑料布，抬煤。我既是科代表，又是班干部，当然留下来。
同学们陆续地离去，梅儿又包了个严实。老师出去了，于是我又问她：“语文卷呢？”她欣然笑道：“没写。”便绕我而行，我平移了一小步，不自觉地挡住她，笑说：“我不信。”她说：“真的。”便笑盈盈地走了。我追出门去，痴痴地望着她的背影，远去，远去。
又是一夜漫天飞雪，早晨一出门，雪已没鞋深了。路上全都铺满了厚雪，踏上去柔软而光滑，全不受力。走一步滑回半步，前行很不容易。路上稀疏地有几个蹒跚前进的身影，他们都步行而来，因为他们不想让自行车骑自己。
学校里还没有几个人，来的人便开始自扫门前雪。办公室的窗上贴着一张张纸条，定睛细看，每张都赫然写着：“李长陵乱收费。”之类的话。
十二月十日，下午七八节课，我们开始了第三次月考，第一天考的是代数。
短暂的两节课过去了。卷子也算答完了——除了不会的。交了卷之后，有些颓唐之色，不过过了一会儿，便又全忘却了。我想，应该乐观一点，悲观沮丧没有必要，也没有用处。六十分万岁吧。
步入晚自习的学堂，听见他们也在议论纷纷，有的暗自叹气，一言不发，有的向人大声“炫耀”他错了多少，我于是想，也许失意者并非只有我一个吧。
代数老师讲了一节课后，说第二节批卷，我便又显出一些忧郁。虽然不是很浓，虽然我把它夹在笑面之中，但是梅儿却也察觉了。
下课，我出去走了几趟，便回来，无聊地拿了大圆规，欲到黑板上乱划些什么。忽然，我见黑板上写着几个分外眼熟的字：“过去的终究是过去”。下面又写着：“面对死亡我放声大笑。”在“笑”字上描了几笔，特别醒目而突出。我知道这是梅儿写的。我也知道她不是写给自己的，也不是写给别人的。
我拿起圆规写道：“笑了一世，失个一空。”便走了。
第二节，他们围在老师身旁，看老师批卷子，我明知非善，却强作镇定，稳坐如山。见他们一个个的都得知了分数，听说那个大述其差错的女同学竟得了九十多分，我感察到世人的虚伪和险恶。
前面的人渐渐少了。我其实早已沉不住气，便疾身而起，也去找出自己的卷子，抢先送到老师面前，我是老师们的宠儿，老师自然照顾。于是亲见错了一个又一个，小题幸存无几，大题一片空白。几数相加，仅得48分。我也玩笑似的走开了。
不过真情终于难以抑制地流露出来，我不能安心看书了，索性抛下书，直挺挺地坐在椅子上，茫然地盯着那漂白的墙壁，心乱如麻。又望望那黑板上的字，想起是梅儿的教诲，便欲尊从，心里却总有些不平。我若笑，何以为志，忘了今日的大恨，又怎能雪耻。若不笑，终日愁容不改，又怎么读书，怎能振奋，不觉矛盾重重。
笑终究是要笑的，但要有笑的条件。如以后能逆流直上，重整河山，再创辉煌，则一定要笑，笑得刚毅，笑得威风，如现在就盲目地笑，如将来却只有迎接更大的伤悲了。
我又看了看黑板上的“笑”，摇摇头自语道：“不，决不！”便健步走到黑板前，用黑板擦尽抹了“笑”字，又冷冷地回来。
桌上有一张纸，是旧几何书的封底。我下意识把它撕个粉碎，走到炽热的火炉旁，把碎屑扔了上去，黑烟立即腾起。旁边的同学正欲说什么，见了我的脸色，把嘴又闭上了。
我看着黑烟直冲房顶，忽然冷笑了一下，我的身体在颤抖，很剧烈。
放学了，我迅步走了，踏在铺满冰雪的土地上，我流泪了。在漆黑的寒夜，周围一个人也没有，独自流泪，很好受。
七八两节考语文，第六节下课，梅儿和同桌收拾行装，去别的班。我抱了本夹，走到她桌前，推放在桌上，便出去了。
一会，便又进来，见桌上有一张纸条，上面有四个字：“勿过此界”。桌套上用粉笔画着分明的虚线。我笑了，将纸条收起来。
考试了，别的答完了。便开始写作文，作文要求是记你最熟悉的一个人。我想着，脑子里只有梅儿的身影在动。我摇了摇头，怎么能够写女的呢？但在我的印记中最熟悉的人也非她莫数了。正思虑着，第一节课下课铃响了。
时间紧迫，不由思索了。我便果断地破格，把梅儿写进考试的作文中。因用词十分谨慎，写的很不合意，却也无可奈何。
张老师走过来，看着我正在与的文章，我不由得面颊发热，很是不安，总算凑足了字，便结了尾。开始检查卷子。
下课，交了卷，梅儿回来了。我背着书包，走到她桌前，合上她的本道：“我使你本了。”她坐下，没有正视我，问道：“是吗？你给我多少钱哪？”我接着说：“我又侵犯你的人身权利了，”停了一下，说：“我把你写进作文了。”她问“什么？”我用手指指了一下黑板，走出门去。
物理成绩揭晓那天，梅儿哭了。我第一次看见她那么伤心地哭泣。她是一个坚强的女孩，一向看破红尘，笑对人生。而今日却哭了。我知道，她这些日子一定在努力学习，而成绩依然不好。所以悲痛。
学校要检查作业，代数老师便留下六道大题，令放学上交。于是大家大开抄戒，放学了，我先走了。吃罢饭，即来上晚自习，见梅儿还在这儿，站在讲桌前，翻着上交的作文。我走过去，柔声问道：“你回家了吗？”她迟顿了一下，并没有抬头，说道：“回去了。”我放下心来。
后来，我听说她并未回家，而且亲见她在这儿吃晚饭，我有些不安和激动。
我相信，她确实下了功夫，然而刚下了一点功夫便想得到显著的成果是不可能的。但有进取之心，精神可嘉。学习无所谓早与晚，只要从现在做起，坚持不懈，就一定会有所成就的。天会公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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