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天香楼被软香居抢去了不少生意。绮罗下楼的时候，楼里剩下的零星几位客人都有姑娘相陪。
就在她以为要无功而返时，看到两个陌生面孔进来，连忙挂着笑上前。
绮罗招揽的话还没说出口，就听到两人在窃窃私语：
“师兄，你确定是这儿吗？这地方……”
“师父最善推演，他亲自推算出来的，你有意见？”
“不敢不敢！只是这烟花柳巷……若是被人知道了，怕是有碍咱们栖云观的声名……”
“噤声！你以为我们特地换常服，又借着夜色，为的是什么！若是叫人发现了我们的身份，你自己向师父讨罚！”
…………
绮罗的笑僵在脸上。
这两人自以为轻声，实际让她听了个差不离。
绮罗在天香楼呆了许多年，自觉什么样的客人都能应付。可面前的这两个人……她刚刚隐约听到了栖云观三个字。
栖云观是广陵城外的道观，原本并不出名。后来听说观里有位道长道法高明，得圣人青眼，被封为国师，它才逐渐香火旺盛。到如今，已经是江南地区的第一大观了。
面前的这两个人……听起来像是里面的道士。
绮罗听恩客说过，道士做法，可于千里之外取人性命。栖云观的那位就是在战场上不费一兵一卒，取得了敌将首级，避免两国百姓生灵涂炭。
皇上本要封他镇国将军，但他只想潜心修道，把圣旨都拒了。皇上也不恼，转头又封他做国师，连太子在他面前都得执弟子礼。
这样可怕的人，他的师门能是什么良善？她刚不小心听到了人家的宗门密辛，要是被发现了，自己岂不是小命堪忧！
绮罗爱财，但也惜命。她想不动神色地离开，却一不小心和他们对上了眼神。
“两位道……两位公子像是新面孔，可要坐下来喝一杯茶？”
绮罗很后悔自己今晚为什么要再下楼一趟。但已经被看到了，扭头就走好像更加可疑。为了自己的小命，她只能装作什么都没听到的样子，硬着头皮招呼二人。
两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人开口问道：“请问姑娘，楼里是不是有位……命格全阴的姑娘？”
开口的这人叫清悟，在清字辈的弟子中排行第三，平日里负责和信众打交道。他长相清俊有礼，平易近人，加上能说会道，很得信众信任。
和他同来的人叫清持，是住持的大弟子。住持年迈，这两年已不大理俗务。观中的一概事项，均由清持负责。因此他看起来更老成，也更严肃些。
绮罗不懂什么叫全阴命格，只觉得听起来就不像什么好话。夜深了，原本零星的几位客人被花娘拉去了厢房。偌大的厅里只剩她和两个道士。她更害怕了，寒暄的声音有些发抖：“奴家不才，不懂命理，还请公子赐教。”
“全阴命格跟命理倒也不大想干，只是要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
清悟正准备就地讲学，被清持打断。
“敢问鸨母身在何处？鄙人有一桩生意想和她谈谈。”
绮罗听他们要找老鸨，如蒙大赦，赶忙请这两人入雅座稍歇。
老鸨略上了些年纪，熬不过年轻的姑娘们，此时已入睡。被绮罗吵醒时，她发了好大一通脾气，火津津地表示要看看他们到底要来谈什么大生意。
不过等她打扮好下楼，又端起了另一幅面孔。
“哎呦……二位爷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奴家看你们面生，想来是第一回来天香楼吧～二位想要找什么样的姑娘？我们这儿应有尽有～”
老鸨虽徐娘半老，但风韵犹存。她扭着腰，妖妖娆娆地挤到两人之间，抬手就想抚上清持的肩膀。
清持哪见过这阵仗，连忙起身，与她拉开距离。他怕老鸨再出幺蛾子，也不多说，直接简明扼要地问道：“敢问楼里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的姑娘何在？”
老鸨眨了眨眼睛，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狎妓不是纳娶，从没有人来寻花问柳，还要合个生辰八字的。况且楼里的姑娘大都是从各处买来的，年纪都是个大概，老鸨哪知道她们到底哪年哪月哪日生。
见老鸨回答不出来，清悟补充道：“按着年份算，这姑娘今年该十五了。楼里若有年岁相仿的姑娘，不妨都请出来我们见见。”
全阴命格的人自带阴气。清悟长衫内藏了罗盘，遇到这样的人，罗盘会有反应。
烟花巷的姑娘都是十五□□。天香楼今年满十五的只有一个，就是苏落棠。老鸨听清悟这么说，想到了别处，以为来了金主，顿时笑开了花。
“二位爷果然是懂行的！我们楼里的落棠下月十五，准备在花魁大赛上首次出台。两位爷若是有兴趣，可以来花魁大赛看看，为我们落棠投上一票。”
既是首次出台，那必然还是清白之身。清持与清悟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庆幸。
“不知可否请落棠姑娘前来一见？”清持开口。
“这……”老鸨意味不明地拖长语调。
清悟上道地掏出一锭银子。
“当然可以！两位爷稍等片刻！妾身马上安排！”
*
苏落棠觉得今天像是给衰神附了体！
她原本想多画两幅春宫图，攒些银子好跑路。突然老鸨来敲门，要她下楼见客人，给她吓一大跳。
现在都已经后半夜了，客人们早就钻了红纱帐，没有过这个点还要打茶围的。
她抱着琵琶下楼，觉得雅间里的人怪怪的。他们把她从头看到脚，但眼神里没有**，只是打量。
两人看完了一圈，转头就要跟老鸨借一步说话。
苏落棠乐得轻松。可她回屋没多久，龟公又闯了进来。
龟公说她被人赎了，要她立刻收拾了东西跟恩客走。
苏落棠一头雾水。
虽然她不想挂牌子，但心里也清楚：她是老鸨下了功夫培养的，不被扒下一层皮，别想离开。
现在她马上就能接客。她要参加花魁大赛，老鸨已经放出一些消息。众人知道她是御封花魁的女儿后，对她十分感兴趣，她夺魁的可能性不小。在这节骨眼上，老鸨会肯放人？
再说，就算是真有人出大价钱买她。按照惯例，也该挑了良辰吉时，让她洗漱打扮好了，租顶轿子抬进买主家门。哪听说过大半夜就要出发的？
照苏落棠看来，比起被赎走，她更像被扫地出门。
不过扫地出门也好。苏落棠准备的逃跑毕竟是下策，逃出去后能过什么样的日子还不得知。今天的两个人不正常，但看着不像坏人。苏落棠觉得跟他们走，也许是机遇。
苏落棠抱着自己的小包袱，乖巧地站在两人面前。还没等她组织出打招呼的语言，这两人转身就让她跟着走。
她自穿越过来后，没在晚上出过门，更没走过远路。
现在两人闷头暴走，苏落棠跟着走出城门，踏过溪流山涧，穿过林间草地，开始向山上爬去！
往日的这个时候，她早就进入了梦乡。今日多走了这么多路，她很累，但不敢停。
清持清悟完全不懂怜香惜玉，只要她放慢脚步，就会落后二人一大段。
城外阴暗又荒凉，苏落棠总觉得背后阴森森的，没出息的她只能咬牙坚持。
等走到天微微亮，她终于看到了一幢建筑，牌匾上用古朴的字体写着——栖云观。
“大师兄！你们可算回来了！”清持刚走进观门，就有小道士急急忙忙地迎上来道：“二师兄那边不太好，连住持都惊动了！”
“什么！”
清持听了这话拔腿就跑，清悟呆了一瞬，也紧跟其后。
苏落棠实在走不动了。可他们都跑了，苏落棠人生地不熟，不敢一个人留在原地，只能也朝着他们去的方向慢慢挪动。
幸好观内岔路不多。苏落棠听着人声的方位，倒也没有走错。
*
玄幽洞内，以住持为首，众道士正颂清静经。
洞中央，一男子盘腿端坐于其中的寒冰床上。
他闭眼静坐，腰背如发现猎物的豹子般紧绷，攻击性十足。
他素衣广袖，腕骨如玉，本该是位温润的美男子。可青筋暴起的额角和潮红的面色，平白为他添了几分欲色。
洞中摆了护法阵，阵眼摆的是一羊脂玉净瓶。随着太阳的升起，瓶中清水逐渐升温，眼看就要沸腾。
再看那千年寒冰凝成的床，人所在处已是烟气氤氲，隐有融化之象。
“怎么会这样！二师兄这是要走火入魔了！”清悟被眼前场景惊到，脱口而出。
“住口！”清持呵止他，随后走上前，向住持道：“师父，那女子我已寻来。现在是否让她……”
“大师兄，那女子不过**凡胎！现在让她接近，若是二师兄……怕那女子性命难保啊……”清悟有些不忍。
“这女子命里本就有一劫难。我们把她带出烟花巷，已是救她一命。这回若是度不过去，怪不得我们！”清持相比之下更冷静，说出的话也更冷酷。
“可是……”
“可是什么！今日夏至，阳气至盛。如今寒冰床已然压不住二师弟的阳气。若不得阴气调节，怕是就要爆体而亡！”
“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二师兄定也不想害人性命！”
“师父早已推演十数次，次次都是一个答案，这你是知道的！况且，对于那女子而言，这次是劫，也是缘。端看她有没有这个命了。”
………………
住持沉默地听二人争论，良久方才出声：“把她带进来吧。”
*
苏落棠跟上来时，正好碰上众人依次离开。
她喘着粗气，看着眼前不起眼的小洞内，走出来一个又一个的道士，不太理解他们大半夜不睡觉，钻在洞里做什么。
最后走出来的，是着常服的清持和清悟。
“贫道带姑娘来此，是有一事相求。”清持对这苏落棠行了一礼，接着道：“请姑娘救我师弟一命！”
紧接着她就被一把推进了洞里。
苏落棠踉跄几步，一个没站稳，扑倒在地，恰巧碰倒了那玉净瓶。
护法阵破，阵中男子霎时睁眼。苏落棠一抬头，正对上他赤红的瞳孔，吓了一大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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