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道理那句话说得够清楚了，可惜胡东东在那一管针剂的作用下，头脑不清醒，听罢立刻撒腿就尥。犹如一只失去听觉的蝙蝠，在人群中横冲直撞，根本没往中间跑。
“神经病没长眼睛啊！”
“保安呢？这有人撒酒疯！”
好在他个头生得小，七拐八绕地在人流中逃窜，一时间竟然没被逮住。
音乐此时随着灯光竟然呈现出了一种迷幻的效果，胡东东看到眼前裸露的□□陡然变得巨大，又忽地扭曲成了绛紫色的重影，在他眼前不停弹跳撕扯。他满脑子都是要找个地方把自己装起来关上，这样才安全。
棠徵目光同时追随着胡东东跟从后面围上来的员工，作出毫不知情的模样追上去，“别跑！”
安保已经开始疏散对骚乱置若罔闻的人群，原本狂乱的舞动被戛然打断，没玩尽兴的年轻人眼神迷离，吵嚷抱怨，有些喝多的还推搡了起来。
舞池正中台子上只着内衣的几位年轻男女不本在进行什么竞赛，手里掐着钞票茫然站在原地，负责热场的听了耳机里的吩咐，连忙赶他们退场下台。
棠徵的脸在灯光下忽明忽暗，他灵活地横穿人流，一个箭步往D出口跑去。
领头的安保立刻大喊“他身上有刀”，这比其他劝诫有威慑力多了，人群当即爆发出刺耳尖叫，恨不得踩着前面的人逃离。
平头男跟另外几个保安追得更近了。
就在这时，一个黑影忽然从角落里拽着棠徵的手臂一跃而上，跳到了表演台。
热场的见到这两个“胆大包天”的不速之客，刚拿起对讲机，话还没出口，就被贺衍一个手刀给劈倒在地。
舞池中原本四散乱跑的人逐渐停下脚步看热闹，尤其是站在外围的，前面那么多人肉防弹衣，就算真有刀，也捅不到自己脑门上。
就这一个瞬间，胡东东从视线里消失了。
贺衍戴了顶稍长的假发，上身是件花里胡哨的衬衫，领口大开，仔细看小了点，不那么合身。
他上台时就顺势捞起了音质粗劣的话筒。此刻一把拉过棠徵，牵着他的手开始极富有感情地临场发挥。
“曾经我以为，我永远不会碰到真正的爱情，”
棠徵眼皮一跳：“……”
贺衍顿了顿，深情地说：“但是没想到，老天如此眷顾我，让我遇见了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你。所以今天，我想借这个机会——”
从四面围上来的安保也懵了，“他要干什么？”
贺衍演得细致入微，语调带着点颤音，接着忽然“扑通”一声单膝跪地，并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巧的圆形玩意儿，郑重其事地高声叩问：“你愿意，和我结婚吗？”
棠徵：“……”
平头男如遭雷劈。
热场的捂着脑袋在地上打滚，被音响一震，宛如案板上一条即将被砍头的鱼，“我操?”
这一嗓子犹如点燃了油锅里的炮仗，五光十色的灯光下，人群在转瞬的寂静后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起哄声，手机镜头的闪光灯几乎能媲美专业打光，企图以人力把小舞台烘托得像白昼。可惜酒吧本身的灯光加上稀烂信号，距离也颇远，只能留下一团糊影。所有人都兴奋了，整个场子比刚才还热闹十倍。
有人求婚，还是俩身形高挑的男人。
“我操！这、这什么情况？”
“两位看下镜头！”
棠徵上下臼齿一咬，黑着脸心想亏得贺衍能想出这招。但他身体反应更快，加上嫌丢人，当即故作惊讶地举起双手捂住了脸，仿佛感动至极，装模作样了几秒才好似终于下定决心地点了点头。
贺衍立刻作势给他戴上那个从易拉罐上薅下来的“戒指”。
他起身拉过棠徵，两人仿佛如胶似漆地抱在了一起。
贺衍：“支援马上就到。”
棠徵：“你害我把人跟丢了。 “
两人同时开口。
贺衍深吸了口气，咬牙切齿：“……你擅自行动，不知道有多危险吗？我好歹救了你，你就没点感谢？”
棠徵立刻听取意见，“太谢谢你了，你们还可以直接给证人送花圈。”
嘈杂震耳的音乐中，这群以夜为日的年轻人在喷射的酒精中吹起了口哨，起哄高喊“亲一个”。
棠徵：“……”
贺衍：“……”
两人对视一眼，贺衍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棠徵捧起脸贴上，还不小心真挨着他嘴角啄了一下。
虽然没真亲到嘴巴，但贺衍还是心里“我操”一声。
从台下观众的错位角度来看，简直是在激情热吻。见棠徵有求必应，觉得今晚来得实在很超值，更加血液沸腾了，当即有人也要有样学样下跪求婚。也有人怒骂着“世风日下”挡住了双眼。不知道是谁把这当助兴节目，含混地嚎了几声直冲云霄的胡话，高声让酒保开酒，算他随份子了。
平头男不甘心地率先给其他人使了个眼色。
市局来人了，先撤。
崇平市公安局刑警支队的车已经列队将红玉金台团团围住。
而此时，乔茗踌躇在津大附属医院的走廊。八年实在太久了，DNA鉴定结果医院通常只留底三个月。
也就是说除非那家人愿意，否则无从得知当时性侵市四中那个女孩的人，到底是不是陆庭卓。
她从电梯出来，迎面就看到了拿着病历面带倦容的贺青，穿了一身象牙白套装，微昂着下巴，鹤立鸡群地站在病患家属间。
这回她是真的病了，劳累过度引起的低烧加急性胃炎。
贺青病中也不忘惯性观察乔茗的便服，遗憾得出结论，甚至不如先前那套皱巴巴带着汤汁的衬她。
乔茗主动拿过手提包，搀扶着她到急诊室，“您怎么现在才来医院？”
贺青很理所当然地解释：“刚下班。”
乔茗：“……”这会猝死吧。
“你助理跟秘书呢？”
贺青捂着小腹“哦”了一声，不甚在意又带着疲惫说：“我不喜欢私人时间还跟工作上的人有联系。”
“你呢？这么晚早就该下班了吧？”她问。
乔茗略去了重要信息，只说自己是在查案，“我一点都不想等，就过来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贺青打量她朝气十足的面孔，轻轻提了提嘴角，“真有精神，你要是不想干了可以来我公司，我这种黑心商人，最喜欢的就是你这种不求回报主动加班的员工。”
“我要真去了，工资搞不好得提前扣到五百年后。”乔茗傻不拉叽地咧嘴一笑，原本贺青说话有种职业惯性的距离感，没想到她一本正经开玩笑，竟然很邻家。
前面还排了几个病患，乔茗见贺青脚上踏的高跟鞋有股岌岌可危的坍塌之势，想了想说：“你稍等一下，我马上就回来。”
出了门诊楼，一个其貌不扬，帽檐压得很低的男人跟乔茗擦肩而过，她本能用余光瞄了一眼，脖子上有道浅显的刀疤印。
贺衍跟耳麦对了下行动部署。隔壁早就盯了很久，这次抓捕行动是提前了原定计划，贺衍的支队为辅，一楼酒吧此时反倒不是重点，真正的“重头戏”都在楼上。腾出来几个在门口清场的警察红脸白脸地挨个要求删照片视频。不再人头攒动的酒吧，一楼空旷冷清得甚至有些诡异。
余下警员开始对不见踪迹的胡东东展开地毯式搜查。
棠徵站在一边默不作声，打扮却很惹眼地像个夜店常客，正侧头略显不悦地嗅了下外套沾上的一滩香水，任何东西都过犹不及，简直堪比陈年马尿。贺衍从来没见过他这个衣着路线，刚才情况紧急，现在才能仔细端详。
操，是真的有点带劲。
贺衍走到棠徵身边，有点不自在地咳嗽一声。
“刚才……”
棠徵脱外套的动作突然停下，打住他的话头，指了指拐角的一个立式酒柜，“那个柜子看了吗？”
贺衍一愣，正常成年男性是肯定塞不进去的。
但胡东东仿佛这辈子没吃过饱饭，发育不良得像个永远长不大的初中生。恐怕被人分尸，都不需要大号的行李箱。
贺衍大步走过去，一把拉开柜门，在浓重酒气和腥臭味中，他看到了以奇异姿势把自己蜷缩进储藏柜里的胡东东，双目紧阖，嘴唇发紫，像是已经死了。
贺衍心里一沉。
“救护车，快让医生过来！”
“快！上担架！”
棠徵蹲下摸了摸胡东东的鼻息脉搏，眉头紧蹙，不能百分百判断事态。他毕竟还是擅长挖掘死人是怎么死的，而不是如何让活人活。
窗外惊雷撕开了蓝阴阴的天，疏疏朗朗的景观树垂在路边，今晚又是一个雷雨夜。
棠徵猝然起身扯过正在跟同事确认搜查情况的贺衍。
“怎么？”贺衍很少见他这么严肃。
棠徵言简意赅，“津大附属医院有个病人叫杜子棋，406病房，让人确认他的安全。”
附属医院小卖部里，乔茗精挑细选了一双矮个拔高个的塑料拖鞋，绿色鞋面上画了只嘴歪眼斜的兔子。刚付完钱，手机屏幕就弹出一条消息提示。
老板把鞋放进塑料袋，抬头就见客人一溜烟冲向住院楼，“哎鞋还没拿呢！”
刚才那个刀疤男！
乔茗心里蹦跳如擂鼓，三步并两步地往上跑，恨不得背上能长出一双翅膀直接飞到楼上。
不同楼层的病房分布应该是一样的，左转。
她拿当年豁出命比赛的劲头冲向四楼，一把抄起导诊台上放假花的玻璃瓶，护士“哎”了一声，“你这人怎么回事？”乔茗抽空贴到她面前沉声道：“警察，叫保安到406来。”
“啊，好好好！”小护士给她喊得一哆嗦，反应过来脸色巨变，立即打电话通知楼下安保人员。
刀疤男踏进风平浪静的住院区走廊时，还跟坐在轮椅上的老头打了个招呼，步履放松，很像一个普通来探视的家属。
以防突发事件，病房门向来是不锁的，躺在床上的大学生很大概率会成为植物人，躺上个十年八年。
不过刀疤男还是没想到他命这么硬。
他戴上手套，迅速关了心电监护仪的报警设置，接着拔下了呼吸管，这回准备静静等待他脑死亡后再走。
几乎是同时，走廊蓦地传来脚步声，须臾便近至耳后。刀疤男立刻察觉到情况不对，但反应的分毫之差，乔茗就一脚踹开了病房门，将花瓶精准无误地砸向他的后脑勺。
刀疤男脑袋当即开瓢，闷声跪倒在地，迸射出的几道血花顺着脖子流进汗漉漉的上衣。
“挺住啊同学。”乔茗没去管他，手忙脚乱地插上呼吸管。
机器刚重新进入工作，劲风袭来，乔茗的脖颈就被一双长满粗茧的大手死死扼住。
寂静的生死对峙中，房间内霎时只能听到两人或轻或重的呼吸声。刀疤男从后背用胳膊勾住了她的脖子，地上正好是刚才的玻璃残渣。乔茗只能极力弓背，避免被迎面按到地板上割破喉管。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男人手上的力道不断加大，浑浊的双眼里是掩饰不住的熊熊杀意。机械性窒息分为好几种不同的阶段，再有三十秒，恐怕乔茗就要进入惊厥期了。
外面围着几个非傻即残的老年人，有的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只当是闹矛盾打起来了。
这回晚来的阵雨悉数落下，电闪雷鸣间，另一道影子奔至而来，折射在病房雪白的墙上，仿若举起武器的女神像。
“咚——”的一声脆响。
刀疤男吃痛地嚎叫一声，脑袋二次开花。砸他的人看来并不想点到为止，又是下了死手的一击，他顿时缩着脖子惨叫着跌撞到一旁，终于彻底被打得失去了意识。
“咳咳、咳——”乔茗翻过身在地上一阵呛喘，神志不清地看到门框边举着带血高跟鞋的贺青，好似恐怖电影里复仇的厉鬼，鞋面上闪烁的碎钻差点晃瞎她的眼睛。
这就是金钱的力量吗？
被此情此景震慑到的乔茗忍不住习惯性给她竖了个大拇指，气若游丝道：“宝贝，你也太强了。”
贺青还没从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刻缓过神来，听罢立刻把高跟鞋扔到一边，上前确认乔茗的安全。
“你没事……你刚刚叫我什么？”对称呼很有距离感的贺青眉头一蹙。
乔茗大脑正处于缺氧的钝痛漩涡，连自己姓什么都不记得了，“我说什么了？”
接踵而至的医护人员跟保安这时姗姗来迟，开始疏散围观群众，值班护士惊恐万分地冲上前查看病床上那位还有没有心跳，简直希望此时能有陨石落下，好让世界直接毁灭。
“都散了吧别围着了，警察会处理的。”
“406病人有情况，王主任在哪儿！”
乔茗从地上爬起来，恶狠狠地给刀疤男扣上手铐。
她脑子忽然一抽，气还没喘匀就问贺青，“我才发现你这个鞋，好闪啊，是真的钻石吗？”
贺青反正是再也不会穿这个牌子了。
“你喜欢？”贺青瞄了眼她的运动鞋。
乔茗摸着后脑勺诚实摇头，“我还是喜欢平跟。”
汇报完医院的情况等待市局来人，乔茗恍惚间记得自己落了什么东西，想了半天，她视线漂移到贺青裸露在地板上的双脚，猛拍大腿，“我刚给你买了双拖鞋，你等等啊，我下去取，我特地挑了双最好看的。”
艳丽的绿色拖鞋，小兔子的脸堪称儿童邪典。
贺青脸上的神情难以言喻，在经历了这个惊心动魄的夜晚后，最终，她还是郑重接下了这份平生独一无二的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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