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着晦明此前的描述，曲离与茗钰于晌午时分找到了那处隐匿于临川镇边缘的僻静小院。
青瓦白墙，与寻常民居无异。两人对视一眼，未有犹豫，抬手叩响了门扉。
“进来。”门内传来的声音一如既往。直到推门而入的这一刻，曲离感到一阵恍惚，过去半个月的纠缠挣扎如同镜花水月，仿佛他只是如往常般出了趟任务，现在又回到醉**等待“送走”下一个目标。
小院收拾得干净利落，院中一株老槐树下，曲笙声正独自坐在石桌旁烹茶。她今日未施粉黛，只着一身素净襦裙，长发松松绾起，见他们进来，她抬眸微微一笑，仿佛早已等候多时。
“主人。”曲离与茗钰齐声行礼，态度恭谨。
“坐吧。”曲笙声抬手示意，目光在曲离身上停留片刻，随即又将这份审视化为温和的笑意，“阿离气色瞧着倒比我想象中好些。”
曲离依言在下首坐下，背脊挺得笔直，双手置于膝上，显得有些拘谨。茗钰见他这般，便主动笑着开口，试图打破这微妙的氛围：“主人，您和大家果然都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
“都是自小看着长大的孩子，我怎会真看着你们往火坑里跳。”曲笙声语气慈和，亲手斟了两杯茶推至他们面前，目光柔和地扫过二人，“你们也能平安归来，便是最好。任务既了，便随我回去吧。兰亭已带着大家在江南安顿下来，栖梧楼虽比不得醉**繁华，却也清静安稳。”
曲离垂眸看着杯中澄澈的茶汤，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的视线。他指尖微微蜷缩，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猛地抬起头，目光直视曲笙声，声音干涩却异常清晰：
“主人。我……想退出鸮。求主人成全。”
石桌旁的空气瞬间凝滞。
曲笙声执壶的手顿了顿，脸上却未见多少意外之色，只那温和的笑意淡了几分。她放下茶壶，看向茗钰：“钰儿，你先去院外候着，我同阿离说几句话。”
“是。”茗钰担忧地看了曲离一眼，依言退了出去，细心地将院门掩上。
院内只剩两人对坐。槐树的影子静静投在石桌上，分割出明暗的界限。
“阿离，过来坐。”曲笙声指了指自己身旁的石凳，语气依旧温和，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让为娘好好看看你。”
曲离对“为娘”这个称谓本能地感到抗拒，指尖掐入掌心，却不敢表露，只得依言起身，走到她身旁坐下，身体却依旧紧绷如弦。
曲笙声并未立刻同他聊方才之事，反而抬手轻轻捏了捏他的手臂，又拂开他额前一缕碎发，仔细端详着他的面容，叹道：“瞧着是没瘦，也没添什么新伤。阿离，说实话，此番你能来，我已是意外之喜。”
曲离抬眼，难掩诧异：“为何？”他以为曲笙声定然算准了他会来。
曲笙声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几分复杂的了然：“我好歹也算看着你长大，你的性子，我岂会不知？你厌极了鸮里的营生，若非不得已……罢了。”她话锋一转，语气愈发温和，甚至带上了几分恳切，“阿离，我知道你心中不快，但鸮如今正值用人之际，为娘……真的需要你。”
若是从前，这般软语相求，加之多年积威与所谓的“养育之恩”，或许早已让曲离将那份渴望自由的念头压下。但此刻，他眼前闪过临行前杨景之那双带着信任又隐含担忧的眼睛，这点暖意给了他前所未有的勇气。
他抬起头，目光直视曲笙声，声音比方才更坚定了几分：“若我执意要离开呢？”
曲笙声脸上的柔和终于缓缓褪去。她静默地看着他，目光里不再有温情，只剩下仿佛对即将离手的筹码的审视。良久，她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听不出喜怒：“那阿离可否告诉为娘，离了鸮，你要去往何处？以何为生？”
曲离抿紧唇。他想要自由，正是不愿再事事受人掌控，行踪去向自然不愿再如实禀报。
他的沉默已然给出了答案。
曲笙声眼底最后一丝温度也消散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漠然的平静。“很好。”她冷冷吐出两个字，不再迂回，自腰间解下一柄长不及尺的匕首，“啪”一声掷于石桌之上。
“鸮的规矩，你是知道的。”她的声音平稳无波，却带着千钧重压。
那匕首躺在桌上，刀柄尾部镶嵌的那颗翡翠泛着的幽绿光泽像一道无情的催命符。鸮的规矩：若要脱离，需自取一盏心头血，从此后无论生死皆与鸮再无关系。
该来的还是来了。
他看着那柄熟悉的匕首，又抬头看向曲笙声那张毫无表情的脸，原本做好的赴死准备一下荡然无存。他刚有了贪恋的世间，不甘心就这样以命相博。但离开的决心一下下催促着他，逼迫他将手缓缓伸向匕首。
自己临行前带足了各种伤药，说不定可以……
曲笙声静静看着，脸上竟缓缓露出一丝奇异的笑容。她在曲离的手触及匕首前轻轻抚过鞘身，“别急，阿离。”
曲离困惑地望向她。曲笙声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蛛网般缠绕住曲离，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一种致命的诱惑，“临走前，再帮为娘最后一个忙。此事若成，我便允你全身而退，还你自由身。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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