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离夜里睡得极不安稳,刚过二更便再无睡意。他静静躺了片刻,料想就是有暗哨此时恐也困倦,便覆上面巾,换了身夜行衣,悄然潜出小院。
深夜的皇宫死寂无声。偌大宫苑,除却宫人侍卫,主子不过摄政王杨景之与小皇帝杨舒二人。入宫前相府管家曾告知,文怀英将军有时会宿在宫中。曲离凭着记忆中的宫苑舆图,在心中规划了一条既能避开文怀英可能留宿之地、又能最快抵达杨景之居所如玉斋的路线。
但,饶是曲离千算万算,也万万未曾料到,如玉斋竟灯火通明。
杨景之并非彻夜未眠,而是浅眠片刻后,被一个噩梦惊醒。他自酒柜中翻出两瓶酒味极淡的果子酿,自斟自饮,有一搭没一搭地着手破解面前一盘看似已成死局的残棋。
曲离寻了最近一棵枝叶最茂密的大树,悄然掠上树顶,窥视着深夜独处的杨景之。
此时的杨景之,不同白日那般不羁放荡。他周身笼罩着一种不该属于他的沉静。这份沉静凝结着月色与烛火,在他身上形成一层无形无质的隔膜,将他与周遭一切分隔开来,恍若置身两个世界。
原本因潜伏而带有几分紧张的曲离在凝视着这份沉静的过程中,心绪也跟着平缓下来。他倚着树干,看杨景之将那盘死棋,又下成了另一种死局。
不知不觉间,曲离竟在这树上迷迷糊糊,几乎要合眼睡去。
然后,睡意被人生生踹走。
那“脚”并非踢在他身上,而是一下下重重砸在他栖身的树干上。剧烈的晃动惊醒了曲离。树下,正是那位王爷。
杨景之又换回了那副让曲离生厌的嘴脸,噙着笑,声音里满是算计:“这位朋友,来都来了,何不现身陪本王小酌?”
曲离自认藏匿得极好,呼吸也刻意放缓,不该被发现。许是方才打盹时露了破绽,但绝不至于暴露。他疑心杨景之是在诈他。
“我知道你在上面。你是白日里那位姑娘吧,该如何称呼你?”杨景之仰头,目光似能穿透枝叶。
曲离依旧缄默。
杨景之轻叹:“也罢也罢。山不就我,我便来就山。”说着,他回身端起那张矮几,连同棋盘棋子,又拎了两瓶果子酿,竟真的在树下席地而坐。
“本王知晓你们的来意,但本王不在乎。不过也亏得你们来了,料想这几日本王不会无聊了。”
“你若是夜里烦闷,本王倒推荐你去静心湖瞧瞧,就在如玉斋后头。近日湖中莲花开了,煞是好看。若得晴夜,月光洒在莲瓣上,那才叫美不胜收。我看今夜就不错。”
“本王最爱夏夜独坐湖心静心亭赏景。每每此时,便觉俗世烦忧尽皆远去,我终于能成为我。”
我终于能成为我。
杨景之后面的话语,曲离一句也未听清,脑海中只反复回响着这一句。直至月沉西天,杨景之回如玉斋歇息,曲离才回过神来。
矮几仍在树下,留着一盘残局,和一盏未饮尽的果子酿。
黑子雄踞三角,白子困守一方。看似黑子胜局已定。曲离却不知从何而来的兴致,蹲在小几旁凝神细看,终于在黑子丛生的缝隙里,寻到一处白子的气口。
凶险万分,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然若运用得当,未尝不能令白子反败为胜。
他捻起杨景之为他留下的唯一一颗白子,小心翼翼地点了上去。然后端起那杯果子酿,一饮而尽。
清爽、甜润,毫无辛辣之感,唯余绵柔悠长的果香在舌尖萦绕。
这缕果香伴着他悄然返回住处,重新沉入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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