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梦,睁眼就是北京时间五点五十五。
教室里照常弥漫着晨读后未散的困倦,日子就像是被风吹散的练习册,唰啦一下就翻过了页。
只是阮弦似乎更沉默了,在姜泊茸看来,Be buried in就再适合他不过。早读完,姜泊茸起身,拿起水杯,走过廊道。
“姜姜,看你早读背这么快,有什么秘诀快分享一下。”
“不要把背当成目的吧,你早中晚各读一遍,不知不觉你就会啦。”
“林卿,你也别整天坐着学习啊,走走走,打球去。”
“泊茸,帮我也带杯水呗,困。”
“行的哈,小姐姐。”
“要是迟到被抓,赖你。”
“二十五分钟,管够了。”
“行。”
“我也要装水,茸茸等我一下。”
“好,姐等你。”
“哈哈哈。”
只是,出了教室门,走到饮水机旁排队,听到的内容就大不相同了。
“瞧那结巴样…”
“叶晟又逗他,脸都憋红了…”
“算了,关咱啥事。”
姜泊茸眉头拧一下,充耳不闻地装完水回教室坐下,笔尖在“函数与导数”上戳了个小点。她和沉既白之间,倒是因为数学,有了稀薄的“交流”。
——起因是她开学考数学滑铁卢,83分的卷子被翟女士在视频里念叨,转头告诉了林姨。于是某天早餐桌上,林姨给沉既白递了个蛋。
顺口说:“阿茸最近数学没考好,既白你多帮帮她。”
沉既白当时正慢条斯理地剥着水煮蛋,听到也没多大反应,轻轻地“嗯”了一声。
这点“帮扶”,落实下来就是——姜泊茸偶尔对着手机里拍下的抓狂难题,点开那个“J”。
“这题,为什么第二步可以到第三步?”
几分钟后,回复跳出来,“设点J,连辅助线JC,可以找到相似。”或者,“定义域错了,再睁大你的眼睛看看,姜同学。”
虽然需要付出极大的勇气,但有效。毕竟俗话说,不管黑猫白猫,能抓老鼠的就是好猫。在姜泊茸看来,不管黑既白还是白既白,能解答数学题的就是好沉既白。
每每,姜泊茸看着一前一后的影子,想着人家好歹帮过自己,就绞尽脑汁找话题。
“林姨明早做什么?”
“豆浆,煎蛋。”
“多选题要如何判断是否有极值?”
“看题目括号有没有说含不含端点。”
“姜泊茸。”沉既白突然开口,又没头没脑地轻轻冒出一句,“你是不是记性很差啊。”
姜泊茸没听清:“怎么了,你刚刚说什么我没听清。”
“没事。”
谁家好人说话只说一半的,问还不答。
…………
昨晚照例又到视频时间,爸妈说项目处于收尾阶段,能赶在她生日前回来,问她十七岁生日想要什么礼物。
彼时的姜泊茸正轻咬着笔头对一道导数题皱着眉头,思考自己是从哪步开始错,从此走上了不归路。
答道:“随便啦,你俩人回来就行。”心里却有些止不住小雀跃。
只是,这丝雀跃在第二天上午课后的大课间,被彻底粉碎。
对于明德高中的学生来说,大课间是难得的喧闹松弛时段。栏杆沁着丝丝秋凉,姜泊茸与虞淮倚着,她俩指尖轻点杯壁,水痕蜿蜒,有一搭每一搭地说着话。
人声远远近近,她们这边的时光懒懒流淌。
只见陈澄急匆匆地从办公室的方向跑来,看向姜泊茸,慌乱的用手指了指教室。
“老陈不在,办公室里没人。”
“阮弦和叶晟起冲突了。”
“不,应该是…是叶晟打的……”
姜泊茸大步走向教室,突然回头道:“去找课任老师,或者找汤以凡他们。”
虞淮和陈澄随即反应过来,点了点头。
只见叶晟吊儿郎当地站在阮弦桌旁,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嘲弄。阮弦低着头,肩膀缩着,手指死死抠着桌沿,指节泛白,身体不受控制地发着抖。
传来一声拔高的、带着明显恶意的嗤笑:“哟,装聋呢?跟你说话听不见?”
“我水杯这周新买的,贵着呢。”
“就是讨厌你这种人,唯唯诺诺的,连句道歉都说不清。”
“叶晟你够了嗷!”姜泊茸对着他警告道。
“关你屁事?”
叶晟斜睨她一眼,视线又钉回阮弦身上,声音陡然拔高,像刀子刮过木板般刺耳。
“问你话呢!装什么清高?数学考班一了不起?还不是连话都说不利索!还故意把别人水杯推倒,不捡起来也不道歉。”
“你——!”阮弦猛地抬头,镜片后的眼睛通红,嘴唇剧烈地哆嗦着,“我、我不是故意…”了半天,却憋不出完整的话,只有急促的喘息,看动作想上手推搡他。
叶晟似乎被阮弦这反应看笑了,先人她一步,出手推他肩膀。
阮弦猝不及防,整个人向后踉跄,“砰”一声,背与讲台边的希沃亲密接触,又似乎是重心不稳,身子微前倾,整个人狠狠地摔在地上。
黑色半框眼镜随之飞出去,摔在地上。他狼狈地爬起来,低着头蜷缩身子,似乎在寻找什么,脸色惨白,倒抽着气,像离水的鱼儿。
空气瞬间凝固,教室里死寂一片。几个女生吓得往旁边退了退,后排男生面面相觑,眼神闪烁,但没有人上前。
“你他妈今早吃屎了吗,嘴巴这么臭,手这么贱!”
姜泊茸的骂声像一道平地惊雷,炸碎了凝固的空气。
她快步就冲到讲台边,顺脚踢开挡路的椅子,横在阮弦和叶晟之间。她没看地上的阮弦,先弯腰迅速捡起因离开主人而孤零零的眼镜,一把塞到阮弦怀里,动作带着不容置疑的保护意味。
姜泊茸直起身,目光像淬了冰,就这么看着叶晟。
“不就是个水杯,至于吗?”
“搞得谁家没那两百块钱似的。”
叶晟被这气势冲得一愣,随即恼羞成怒:“姜泊茸!少多管闲事,滚开!”
“该滚的是你!”
“我操…”叶晟被彻底激怒,撸起袖子就要上前。
“嘴巴放干净点!推人很能耐?要不要去教务处练练?”姜泊茸半步不退,顺手抄了本书指着他,声音冷得掉渣。
正想着要不要喊一嗓子,叫旁边的男生过来拉着点。
“干什么!都给我停下!”
老班陈老师威严的呵斥声在门口响起。只见他脸色微青,目光扫过狼藉的讲台、坐在地上的阮弦、剑拔弩张的姜泊茸和叶晟,还有周围噤若寒蝉的其他学生。
姜泊茸看着微微喘气地虞淮,眼神示意:“不是,老陈都被你叫来了,厉害啊。”
“叶晟!姜泊茸!都跟我到办公室!阮弦,能起来吗?也来一下!”
硝烟弥漫,一触即发的战争便被强行中止。
一道再平常不过的铃声响起,陈老师声音顿了顿,改了主意。
“大家先上课,叶晟跟我来。”
办公室里,一台办公电脑,凌乱的教科书、试卷、还有一份白得亮眼的资料。他眼神在桌上乱瞟,注意到纸上的字,写着……
突然,门被打开,陈老师进来,目光他脸上逡巡。面对质问,叶晟梗着脖子,额头冒汗,嘴里嘟囔解释着……
第四节课上到一半,叶晟从后门溜进来,引起了一阵骚动,声音三两声刚升起又在老师的凝视下消亡。姜泊茸侧耳仔细听到“联系……家长……”时,心里咯噔一下。
父母刚结束项目,正准备回来呢,要是让他们知道她……在学校卷进这种事……
怎么办才好呢。
姜泊茸一心二用地上完,终于熬到午饭自由时间。
食堂里,姜泊茸眼神飘忽不定,视线若有若无飘向旁边那张桌子。毕竟,这位置可是她精挑细选的。
“虞淮,你先吃,我有事去找一下同学。”
“哦,你快点回来。”
然后,姜泊茸就去了,其实就挪了两张桌子而已,端着碗,假装随意地坐在他们邻座。
她斜对面,沉既白咽下一口米饭,抬起眼皮看她。
阳光透过窗户落在她肩头,有点紧张,鼻尖沁出点汗。
而旁边的谢行知自然是侧着耳朵偷听,当然是自以为的偷听。在明眼人看来,头和身子都斜成比萨斜塔了,筷子悬在半空,排骨都忘了啃。
“沉既白,”姜泊茸声音压得有点紧,努力盖过食堂的嘈杂,“事情就是这样,如果这次要叫家长……你能不能,让林姨出面?”
沉既白没答,微微后仰,靠进椅背,目光在她绷紧的脸上绕了一圈。
“哦——”他拖长了调子,“知道了。”
他顿了顿,“懂了。”
不是,这什么反应,吊谁呢。能不能,只是客套话,别不识相。
姜泊茸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
“沉既白,我就问你一句,你答不答应?”
专注干饭的谢行知张着嘴,那块排骨终于掉了回去。
眼底深处那点笑意沉淀下去,而浮上来的是……
“好。”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奇特的笃定。
“答应。”
“噗——咳咳咳!”旁边的谢行知惊天动地地呛咳起来。
他正抬手,没什么表情地、力道不轻地敲在谢行知背上。只是谢行知咳得更厉害了,一边咳一边冲沉既白摆手,表情扭曲。
下午上课前,阮弦被父母接走了,而叶晟又被老陈叫去一回,显然被训得不轻。他走回座位,旁边的同学给他让了让道。
“…姜泊茸…你给我等着。”
姜泊茸笔尖一顿,在草稿纸上划出一道重重的痕。她没回头,只是轻轻哼出一声冷笑,“你以为你自己是谁啊?我凭什么等你?神经病。”
也不管他什么表情,低头继续写题。
刷完一套数学一套英语除听力作文,还做完政史地三科的选择,姜泊茸只感觉神清气爽。
月亮高悬,昏黄的街灯下,梧桐叶的影子在他俩肩上跳。
往常这会儿,不是数学题就是早饭的。
姜泊茸呼了口气,步子轻快了点。
幸好。
“一个下午都提心吊胆,生怕老陈找上门。”
旁边传来一声很轻的“嗯”。
幸好没叫家长。
“嗯。”他应着,目光依旧落在前方熟悉的街景上。
“真是老天开眼了,不管怎么说,谢谢了。”她踢飞一颗小石子。
听着她带点庆幸的嘀咕,沉既白嘴角无声地弯深了些,侧眸瞥她一眼,像是早就看透她这点小得意和小侥幸,了然于心,又全盘接收。
风过树梢,沙沙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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