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那是……魔气？”
气氛诡异的堂内，不知是谁打破沉寂。
众人显然还在震惊的余韵内，面对空空如也的地面，一时竟都呆住了。
“确实如此。”老者陈述着，神情虽说淡定许多，但眉眼间始终难掩疑虑。
议论之声四起。
“魔宗？是魔宗吗？”
“那刘师兄……岂不就是魔宗之人假扮的？”
“那陌师兄那事，就是遭人陷害了？”
“可是他为何又要自爆，刘师兄又到哪里去了？”
“……”
“够了！”老者沉声打断，“今日休半日，都各自回去温习，此事不要声张。”
“从染。”老者望向陌从染，意思再明显不过。
这荒诞的一幕总得有个交代。
待弟子们相继退去，堂中只留两人。陌从染早早起身立在一旁，低垂着头，传音：“刘朝青在哪？他怎么了？你可知这样会毁人清誉？”
一连串的发问令雀无虞有些烦躁，揉捏着额头，“他反正没事。担心他，那你道出实情吧。”
“反正最后死的不会是我师弟。”
顾及事后一系列麻烦，雀无虞倒真没做什么，只是将刘朝青与悬崖上的尸体交换。也多亏那处地方人烟稀少，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
“到底不过是个两败俱伤，我若是半路反悔又能怎样？”语气中透着捂不热的冰冷。
“哦？是吗？”雀无虞百无聊赖地端坐着，“那就一天一条人命吧。”
陌从染瞳孔紧缩，欲要反驳。
“当然不是现在，是等我现出真身的时候。”说到此处，他忽地停顿下来，“对了，你貌似还不知如何放我出来——别乱动，免得误触了哪里，让刚才那些可爱的小弟子们遭殃。”
先前不事先道明，正是为此时打下基础。
善良的正派弟子，自然不会与正义背道而驰。
“好了傻孩子，一会只需复述我的话，别再聒噪了。”他趁长老招手前一刻丢下这句话。
果然，雀无虞这招很奏效，起码短时间内很奏效。
陌从染僵硬片刻，向长老走近。
“从染，这是怎么一回事？”陌从染算是较为杰出的弟子，此时又无外人，老者面容都显得慈祥起来。
雀无虞顺着话头答，陌从染便只能木着脸复述。
短短几句盘问，回答滴水不漏，几乎全新的故事被编造出来，而主要人物刘朝青此刻还与众人一同潜伏在魔宗附近。
至于刘朝青那边，雀无虞借着陌从染的法力，根据自己稀奇古怪的术法，对他的记忆进行篡改。
或许是平时冷脸太多，即便陌从染面容有些许不自在，老者也没有发觉。
对于陌从染，长老没有过多疑虑，将事情串联起来后，他继而发问：“从染，你虽言之有理，但此事还是要等你师尊回来定夺比较稳妥。既如此，今日你就先不要下山……”
“辛长老，约定好的，弟子定是要去的。”
辛长老看着少年透亮的眸子，沉默良久道：“按你的话说，那魔物是不明不白自爆，此事疑云尚未解，你非去不可——算了，给你半日时间，时辰一到立马回来，否则有理说不清。”
长老挥着手，忽然想起什么，“对了，先将你的佩剑留下。”
.
云雾缭绕，偶有日光从缝隙中透出，将眼睫下方照出一片阴影。
山脚下，陌从染背着包袱，提了提手中剑柄。
雀无虞正躺在剑中，神情说不上好。那个叫辛什么的长老将他彻头彻尾探查的一番，托诅咒的福，没查出什么，才又将他扔给了陌从染。
而确认刘朝青无事后，二人再无半点交谈，陌从染并未冒险拆穿，沉默着琢磨半晌，动用半身法力压制剑中的他。
作用不大，却实实在在令人感到心烦。
眼看暖阳高照，陌从染依旧步履不停，在一片陌生而又热闹非凡的集市晃悠。
“糖葫芦，好吃不贵的糖葫芦！”
“新鲜出炉的包子欸，一文钱一个啦！”
……
吆喝声不绝于耳。
各路新鲜的小摆件映入眼帘，以及食物的香味，雀无虞一路看过去，可是不是太油就是太腻，没有瞧得上眼的，索性继续缩回黑暗。
又过半晌，陌从染拐了好几道弯路，尘嚣渐退。他忍不住传音：“到底是去……”
这话尚未说尽，陌从染便停下了脚步。
这异常的举动，微微勾起雀无虞的好奇心，使他推开窗。
眼前哪里还有热闹街景的影子，有的只是一条小巷，地上满是哀鸿遍野的人。
天说不上多暖和，但与集市上的热闹相比，这里显得过于冰冷。那些难民躺在地上，身下只垫着一层薄薄的破旧布衣，补丁几乎覆盖全身，甚至看不出衣衫原本的模样。
他们大多蜷缩在角落，有亲眷就互相依偎，没有则抱臂取暖，瘦的只剩骨头。
陌从染一言不发，将背上的包裹卸下来，掏出一大把干粮。
注意到他的，饥饿如野兽的目光便望过来，死死盯着陌从染手中的饼子不放，皲裂的唇角微微张开，跌跌撞撞想要站起身，腿脚十分不灵活。
而大多数，连眼睛都不愿睁开，似是不久后便会丧失生机。
于是陌从染就一路走去，将食物放在他们身侧，理了理杂物，又留下了些许碎银。
约定，原来是指这个。
看他这模样，不是第一次来，却没几个对他热情的。那么这约定，是与谁约定的？
自己跟自己吗。
不知为什么，这些难民触动了雀无虞对于某些时候的记忆。但那时的人绝不会这样平静，而是红着双目争相抢夺。
“大多都是些命不久矣之辈，你留这些也无济于事。”莫名的，他再一次开口，眼神直勾勾的。
陌从染今日穿了身黑衣，在萧瑟的秋日里尤为显眼。他侧目，身影在地上拉出长长的影子，道：“不会说话就把嘴合上。”
虽又被呛了回来，但雀无虞还是被他眼眸染上的那抹复杂情感所刺。
“你想给我看什么？战乱过后这些人惨得要死，我罪大恶极应该就此从良？”他笑得讽刺。
他哪能不知道陌从染意欲何为，这些难民多半是魔宗与那些正派争斗时受其波及，逃难至此。只是要不了多久，这批人不再后，又会来新一批人。
这些人仙门是不管的，只因修士不应多染因果，陌从染又要来这里装什么悲悯天人。
“不，只是想知道像你这样的人，到底最后该落得什么样的结局，才能抵得上这么多条人命。”
阴霾又起，雀无虞听着这话，并未做声。
直到走到小巷尽头，陌从染才停下，周身带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寒意。
久久沉默。
倒不是这番话引起了雀无虞的沉思，而是不远处突然冒出一小乞丐暂时博得他的注意。
他看着他，有些无聊地翻了个白眼。
“大哥……哥。”
一道瘦弱身的躯拄着拐杖，吭哧吭哧地走过来。远远望去，这孩子竟是缺了一条腿，走得极为费劲。
他抬起一张脏兮兮的脸，怯生生望着眼前这位面容冷峻的大哥哥，捏了捏破损衣角。
“您……您还能给我些吃食吗，我太饿了……”
听罢，陌从染蹙眉走近，手指轻柔地蹭了蹭孩子脸侧，将灰尘楷去，又取了银两放在他脏兮兮的小手上。
眉宇间附上了暖意，“吃食分完了，只有……”
劲风划过，刀刃破开肌肤，在肉里打了个旋，又迅速抽出去。
伴随着刺痛，伤口流躺着血液，陌从染骤然回神，捂着伤口的手掌已然被鲜血浸透。
血是黑的。
剑上有毒。
此时身前哪还有什么小乞丐，赫然是个身高八尺的男人。
男人抛着手中的银两，一身黑袍迎风浮动，吊梢眼斜了过来，嘴角噙着笑，“好善良的小仙长——呵，真在这。”
陌从染踉跄着向后退了几步，血液在地上蜿蜒。疼痛愈演愈烈，下巴却被挑起，佩剑脱手掉落。
男人弓着腰，掐着他的下巴左右摇晃几下，低头嗅了嗅，忽然猛地一甩手，将陌从染掀倒在地。
“雀无虞？是你？”
男人亮出佩剑，面色沉了下来，看向半躺在地的人。
“你就算变成别人的脸，也休想躲过我，你的气味哪怕只有一丝我也不会记错！”
于是在地上躺尸的雀无虞就瞧见这顶好笑的一幕。
沈鸿宇，他无数仇家中的一员，狗鼻子拥有者，追踪的一把好手。
严格意义上，这还是自家人，魔宗常受他压迫的小屁孩，几年前叛逃。
老实讲，雀无虞一眼就看出他来者不善，可懒得提醒，没成想这小兔崽子还给陌从染下了毒，这要是给人毒死了可不好办。
想着，他缩回黑暗又给自己倒了杯茶。
“你还装死？——哦，我倒是忘了，你如今身中诅咒，应是真要死了。”
到底谁传得这诅咒能死人的，雀无虞都有点烦躁了。
一直半糖在地上的陌从染咬着牙，发丝搭在脸侧，稍显痛苦之意。
沈鸿宇嘲笑一番，似是看陌从染无招架之力，胆子便也大起来，信步走过来，剑尖穿过乌发，抵在陌从绯颈上。
未等他有所动作，一只手极快伸出，攻向他腰间。
沈鸿宇伸出去挡，没成想另一只手反抓向他脚踝，用力一扯，便让他重心不稳。
伤口仍流着血液，陌从染苍白着一张脸，染血的右手趁间隙捞起佩剑，想也不想冲他能接触到的地方刺下去。
于是，剑内的黑暗中又洒了杯热茶，少了个老大爷。
秋风款款，雀无虞倚着墙面，很是无奈地觑了两人两眼，活像是在看两个不省心的孩子。
沈鸿宇正举剑，剑身刚没入陌从染的身体，看过来的眼神满是惊惧。相比他，陌从染冷静的很，看起来并不意外。
这是看穿了呀。
雀无虞默默跟两人对视，伸手捂着嘴，缓而慢地打了个哈欠。
大雁成行，从小巷上空掠过，向南而飞。
卖豆腐的大爷匆匆扫过一眼，就听不远处的小巷传来轰隆一声，令人心悸的威压向四面八方扫来，层层散出后，也只掀起了大爷一缕胡须。
四下炸了锅，议论纷纷之际，巨物横飞而出，倒在街道之中。
众人定睛一看，不知是谁起了个头，惊叫声此起彼伏。
地上，躺着具七窍流血的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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雀无虞提着人扔在树干旁，惊掉了好几片枫叶。泥土裹挟着枫叶，被他踩在脚下，碾得攒成一团。
“真是麻烦。”
两日，被人追杀了两次。
把他当什么打呢？
从城中出来，他拎着陌从染来到附近的树林。陌从染靠在树干上，神色已然差到极点，想来沈鸿宇的毒药也非是闹着玩的。
袖口掉出药丸，雀无虞正想喂给陌从染，盯着他的面庞，顿住手，若有所思，“若是现在威胁你做事，岂不是个大好机会？”
毕竟陌从染已经猜到他出来的法子，少了个筹码。
似乎是气的，陌从染掀起眼皮剜他一眼，“你……”
“既然答应了要去地府，总得先知道路吧。”雀无虞抬手帮他摆正衣领，“跟我去找个人——”
迎着对方不善的眼神，他并未理会，只轻描淡写道：“放心，不是找仇家，找'孟婆'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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