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擎低声轰鸣,车子却未立刻启动。
驾驶座上已空无一人,只有雨刮器徒劳地在前挡风玻璃上划动,留下短暂清晰的扇形,旋即又被雨水模糊。
车内弥漫着一种古怪的寂静。
胡望舒看了看窗外那个正悻悻然、冒雨去推她电瓶车的“前司机”,又看了看身旁面无表情的顾衍之,后知后觉地眨了眨眼:“呃……他下去了,谁开车?”
顾衍之侧过头,那双深邃的眼眸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灯光掠过时,她眼底那抹极难察觉的暗红似乎波动了一下。
他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你说呢?”
胡望舒恍然大悟,脸上露出一点不可思议的神情:“你自个儿开?”在她漫长的记忆里,这等人物出门,前呼后拥、车夫随侍才是常态。
顾衍之没回答,只是解开西装扣子,利落地脱下外套扔到后座,然后径直推开车门,长腿一迈,跨入了驾驶座。
动作流畅,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控制力。
他调整了一下座椅和后视镜,骨节分明的手握上方向盘。
车子终于再次平稳地驶入雨幕中的车流。
胡望舒有点新奇地看着他开车的样子。
这个男人似乎和她印象里那些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不太一样。
雨点敲打着车窗,将外界的光线切割得模糊不清。
车内暖气很足,驱散了她身上的寒意。她舒服地轻轻吁了口气,但湿衣服贴在真皮座椅上的感觉还是让她有点不自在,小心地挪了挪位置。
顾衍之的目光专注于前方路况,但眼角的余光能察觉到她的细微动作。
他能闻到一种很淡的、奇特的青草气息,混合着雨水的清新,从她身上传来,并不难闻,反而冲淡了车内香氛的味道。
一路无话。
车子最终缓缓停在一个高档公寓附近。
“到了。”顾衍之熄了火,声音在安静的车厢里显得格外清晰。
胡望舒一愣:“到哪儿了?”她还没说要去哪儿呢。
“我住这里。”顾衍之淡淡道,手指在方向盘上轻轻敲了敲,“你可以在这里下车,或者,等我叫个代驾送你去找你的‘座驾’。”他似乎才完全意识到司机已被自己一时冲动赶走,微不可察地蹙了下眉,但语气依旧平稳。
胡望舒连忙摆手:“不用不用,我自己能回去。就是……”她终于硬着头皮,拿出了管教山里小兔崽子们的架势,努力让自己显得理直气壮,“那赔偿的事……”
顾衍之似乎觉得有些好笑,嘴角极轻微地勾了一下,又迅速压下。
他倾身,从副驾驶座上拿起自己的西装外套,从内袋里取出皮夹,抽出一叠钞票,也没数,直接递给她:“够了吗?”
胡望舒眼睛一亮,接过钱,指尖不经意触碰到他的,冰凉一片。
她迅速把钱塞进自己湿漉漉的粗布口袋,脸上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冲散了那丝故作的老成,显出几分符合外表的稚气:“够了够了!顾公子真是个爽快人!多谢!”
她推门下车,站在雨檐下,还朝他挥了挥手。
顾衍之看着她毫不留恋、揣着钱就心满意足转身要走的背影,那种古怪的感觉又浮了上来。他按下车窗,叫住她:“等等。”
胡望舒回头,疑惑地看他。
顾衍之顿了顿,从座位旁拿过一把黑伞,递出车窗:“雨大。”
这次胡望舒是真的有点意外了。
她接过伞,看了看做工精良的伞柄,又看了看车里那个面色依旧冷淡的男人,忽然觉得这个人类“曾孙”虽然脾气坏了点,但心肠好像……还不算太坏?
刚走出两步,胡望舒忽然又想起什么,折返回来,弯腰透过降下的车窗,看向驾驶座上的顾衍之。
雨水打湿了她额前的几缕碎发,让她看起来多了几分真实的关切。
“那个……刚才那位开车的小哥,”她指的是还在雨里艰难推着她那辆破旧电瓶车的前司机,“你就这样把他辞了,他家里要是也有好几口子等着他养呢?这大雨天的……”
她自己是大家长,深知养家糊口的艰难,不免生出些兔死狐悲之感。虽然人是她“碰”走的,但她并没想断人生路。
顾衍之似乎没料到她去而复返是为了问这个。
他侧过头,目光在她被雨水打湿的脸上停留了一瞬,才淡淡开口:
“公司的规章制度。他失职,后果自负。”他语气公事公办,但看着胡望舒微微蹙起的眉头,顿了顿,还是补充了一句,“财务会按合同赔他三倍工资,足够他找到下一份工作前过渡。”
他说得平淡无奇,仿佛这只是处理一件最寻常不过的小事。
胡望舒听了,这才稍稍安心。
三倍工资听起来很多,人类世界的规矩她不太懂,但听起来似乎没让人吃亏。
她“哦”了一声,点点头:“那就好,那就好……好歹让人把伞撑上啊。”最后一句像是自言自语的小嘀咕。
顾衍之闻言,又向远处瞥了一眼窗外那个匆匆赶来,淋得透湿、正一脸怨念地瞪着自己方向的前雇员,眉头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
他没再说什么,只是从后座拿过那把原本属于司机的备用黑伞,递出车窗:“这个给他。”
胡望舒接过伞,看了看车里那个面色依旧冷淡、但似乎并非全然不近人情的男人,心里那点小小的负罪感总算减轻了些。
“哎,多谢!”她这次的道谢多了几分真诚。
顾衍之坐在车里,看着她和司机交谈,递伞,接过小电驴……直到背影消失,才缓缓升上车窗。
车内重新恢复寂静,只剩下雨打车顶的细密声响。
他揉了揉眉心,觉得自己今天大概是加班加昏了头,才会做出这些莫名其妙的举动。
他下了车,锁好车,走向公寓大堂。
经过保安亭时,值班的保安热情地打招呼:“顾先生,您回来了。刚才有位小姐留了样东西给您,说是……谢礼?”
保安的表情有点微妙,递过来一个用宽大树叶勉强包着的、圆滚滚的东西。
顾衍之皱眉接过。
树叶还带着水汽,触手冰凉。
他打开一看,里面赫然是——半个啃得坑坑洼洼、但果肉鲜红欲滴的西瓜?看那牙印,分明是被人随手掰开的。
保安忍着笑补充道:“那位小姐说……让您尝尝鲜,清热降火……”
顾衍之:“……”
他盯着这半个极其不讲究的西瓜,眼前仿佛又浮现出那双乍看纯黑、细看却隐有暗流涌动的眸子。
所以,他那把质量不错的备用伞,就换了这半个来历不明的西瓜?
他几乎能想象出那个古怪的女孩,是如何蹲在路边,徒手掰开西瓜,啃了几口后,又忽然想起要“回礼”,才用树叶随便一包塞给保安的。
“呵。”顾衍之低笑一声,这次是真的被气笑了。
他拿着这半个西瓜,走进电梯。心里那点因家族事务带来的郁气,竟莫名散了些许。
而此刻的胡望舒,正打着那把结实的长柄伞,揣着“碰瓷”来的巨款,脚步轻快地走向自己的小电驴。
她小心地从座位下的储物格里拿出一个布包,里面是她今天下山的主要收获——几包种子、一些便宜点心,以及……原本完整的一个大西瓜。
她看着那剩下的半个西瓜,满意地点点头:“嗯,分他一半,礼数也算到了。不愧是我,处事周到。”
她完全没觉得用半个西瓜换一把伞有什么不对,反而觉得自己很大方。
毕竟,那西瓜可是她引山间灵气悄悄滋养过的,甜着呢!凡人吃了对身体大有好处,便宜那小子了!
她发动小电驴,哼着不成调的山歌,朝着城郊山的方向驶去。
雨还在下,但她心里却亮堂得很。
今天,收获颇丰。不仅搞到了钱,还……遇到了一个挺有意思的人类“曾孙”。
山上的徒子徒孙们,今晚可以加餐了!
而顾衍之回到空旷的公寓,将那半个西瓜放在料理台上,盯着看了许久。
最终,他洗了手,找出一个勺子,挖了一勺果肉送入口中。
清甜冰凉的汁水瞬间在口中爆开,一种难以言喻的舒爽感沁入心脾,连日的疲惫似乎都被抚平了些许。
他微微一怔,这西瓜的滋味……好得有点出乎意料。
那个古怪的女孩……是谁?
他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帮我查个人,一小时前,在栖云路和南山路的交叉口,一个碰瓷的女孩。名字……不清楚,其他的……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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