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拼命点头,眼泪混着母亲的血,坠得更凶。
周围的人终于散去,她才僵着手,解开母亲那件被血泡透的外袄。
布面冻得又硬又冰,破洞边缘挂着令人心惊的碎肉与棉絮。
她将血袄哆哆嗦嗦往自己身上裹,寒意刺骨。
指尖下意识地探向自己中衣的夹层——心口猛地一颤!
松了!
方才赵老三的撕扯,竟将流放前匆匆缝死的线脚绷断了七八分!
那本兵书,有个边角从破口处钻了出来,险些就要暴露!
她的手抖得几乎抓不住。一股后怕的寒意瞬间窜遍全身——要是母亲再迟来一步……
夹层已经残破不堪,不能再用。
她将那卷兵书死死摁进母亲外袄那狰狞的血洞里,胡乱地将周围的棉絮摁实。
温热的血还在从母亲的袄子里不断渗出,像无数条冰冷的小蛇,顺着棉絮往她手上钻……
解差们不知是被吓住,还是怕死人少了酬劳,之后几日竟无人再招惹她。
沈荞裹着母亲的血袄,缩在囚车的草堆里,再没说过话。
后来,嫂嫂的声音时常响起。
“团团,怎么这么多的血。”
“团团,你好歹吃点。”
“团团,再坚持一下,到了军营我们找大夫。”
沈荞咳出的血越来越多,醒着的时辰越来越少,活像被伤心和寒冻拖垮的肺痨病人。
偶一睁眼,昔日光彩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一片死寂。
谁见了都得叹口气——国公府的大小姐,怕是熬不过北疆的冬天了。
只有嫂嫂知道她没病。
夜里囚车颠簸,嫂嫂会悄悄塞来半块冻硬的窝头。
沈荞闭着眼,用指尖轻碰嫂嫂的手算作应答。
她不能开口,舌尖的伤还没好全。那日老三又凑过来,她咬得多狠,此刻说话就有多疼。
这些天,解差们闲聊时漏的话,她都记在心里。
流放队伍需要交足人数才能领赏。没人愿沾个“肺痨鬼”,万一过了病气或半道死了,得不偿失。
她每日观察解差巡逻换班的时间,故意在袖口蹭上血,有人经过就偏头咳嗽,让血污更显眼。
袖口的血会暗沉,比不得新咳的血鲜红。
她怕被察觉,日常伪装时,会用囚车上突出的钉子划磨手心冻开的裂口,反复撕裂出新的血珠;遇到紧急情况,则会咬破舌头,咳得再惨烈一点。
前段时间,赵老三的眼睛又开始围着她打转。
夜晚,那令人作呕的恶臭朝她喷来时,她不敢睁眼,只在对方手快碰到时,猛地起身剧烈咳嗽。
这一次,她咳出来的是新血——舌头刚结好的痂,又被自己咬破了。
血啐在赵老三脸上的瞬间,他像被毒蛇舔了脸,猛地蹦开,慌不迭地抹脸。
周围哄笑炸开:“老三哥,这痨病鬼碰不得哟!”
彼时的沈荞伏在草堆上,肩膀仍微微颤抖,像真的咳脱了力。
她在哭——舌尖的裂伤正往外冒血。
从前绣针扎破指尖,她会哭着扑进母亲怀里,那点血珠让母亲不再逼她碰针线。
可看见解差们嫌恶的嘴脸,她又想笑。
这嫌恶正是她要的——他们越怕,她才越有把握带着嫂嫂逃出去。
可没多久,嫂嫂还是死了。
沈荞把口粮省给她,忍着冻将衣服垫在她身下,熬了几个日夜守着。
嫂嫂怀着身孕,月份大了,哪禁得住这般奔波。先是孩子没了,跟着人也去了。
前几日嫂嫂还笑着说:“团团,等孩子生了,咱又多了个亲人呢。”
她只记得当时抱着嫂嫂,呆坐了好久。
指尖摸到的是彻骨的冰,怎么捂都捂不热;可掌心又黏着嫂嫂滚烫的血,一股股往外冒,怎么也止不住。
恍惚间,分不清这冰与热,哪个才是活着的凭证。
自此,她在世间最后一个亲人没有了。
眼泪流干的时候,嫂嫂的血还在淌。
沈荞望着那片红,忽然想,原来人死要流这么多血,嫂嫂该有多疼?远方的母亲和父兄,是不是也曾这样疼着?
她摸了摸自己的脖颈,心里笃定,往后若到了那一步,定要选个最痛快的死法。
囚车外,北疆的风雪卷着冰碴子砸过来。
风太烈了,能掀翻马车,能冻裂石头,可人命却轻得像片雪花,落在泥里,转眼就化了,连点痕迹都留不下。
她想,自己这缕魂,大约也撑不了多久,说不定哪阵风过,就散了。
缩了缩脖子,裹紧母亲留下的血袄,指间触到一个粗糙的凸起。
低头一看,是那个补丁。是母亲死后,嫂嫂给她缝的,针脚卡着北疆粗粒的风沙。
补丁底下,沈家的遗志正随着血温搏动。
活下去。
她猛地攥紧拳头,钉尖剜开掌心旧伤。
痛,却令她安心。
这枚从囚车抠下的铁钉,是她藏于乱发间的最后武器。
明日就到边州军营,届时怕是连像阿娘嫂嫂那样,体面的死去都难!
她眼睫低垂,耳尖却捕捉着每一丝声响——老卒的鼾声、巡夜的脚步声、风过密林的呜咽。
西边那片黑黢黢的密林,是她唯一的生路。
就是现在!
亥时三刻,换岗的果然是那个“歪嘴”。那蠢货自上次被她咳血啐脸后,见她如见瘟神,只敢远远站着打盹。
沈荞突然晃动手臂,铁链撞出脆响。她垂着眼,手指虚弱地指向草丛,喉间发出嘶哑气音。
“拉□□里!”歪嘴骂骂咧咧地过来,却终究怕沾染病气,不情不愿地解开了她的手铐脚镣。
她佯装虚弱,刚挪两步便重重绊倒,咳得撕心裂肺。歪嘴嘴上骂得凶,却还是怕她死在自己当值时,认命地彻底解开束缚。
铁锁落地的轻响,如同赦令。
她借草丛阴影掩住眼底锐光,颤巍巍地挪向黑暗深处。身后,只有歪嘴被风吹散的咒骂。
比预想的顺利。
她原打算好了,若他不解脚镣,她腰间缠着的布条,就是为了裹住锁链消音;
若他跟来,那枚铁钉便会精准扎进他的咽喉。
正欲起身——
“什么人?!”
一声暴喝如冰锥骤降,狠狠砸在她心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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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死地求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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