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人？！”
一声暴喝如冰锥骤降，狠狠砸在她心头！
流矢擦着头皮飞过，马蹄声如奔雷般轰然而至。
兵刃砍入□□的闷响与凄厉惨叫传来。她回头看见十余个着装各异、“山匪”打扮的人正在屠戮解差，动作利落得惊人。
“沈家女眷在哪？”
一句话，如惊雷炸响！沈荞心脏骤缩，已有人指向她的方向。
领头人扯下面巾露出陌生脸庞：“沈小姐莫怕，属下林苍，曾是国公爷麾下千夫长，特来救您！”他递上玉佩——鹰嘴处的裂痕，确实是她幼时所致。
沈荞眼底积起水光，声音发颤：“真、真是爹爹派你们来的？是李敢校尉？……”
“小姐记错了吧？”林苍语气自然，“张敢校尉远在渝州，属下只来得及临时召集边州旧部。”
听见这些细节都能对上。沈荞肩膀一松，似卸下千斤重担，任由对方将黑色狐裘裹在自己身上。
林苍见她一身囚衣单薄，似是随口一问：“姑娘可还有别的东西要带？我们需即刻动身。”
沈荞闻言脚步一顿，眼中闪过一丝疑虑。随即讷讷点头，指向营地：“有…有一点家人留下的念想，我得回去拿。”
二人返回尸横遍地的营地。沈荞目光扫过囚车中那些瑟瑟发抖、面如死灰的女囚，最后与角落里那双清亮的眸子——青丫头的眼睛——对上了一瞬。那眼里有恐惧，也有微弱的、对生的渴望，就像当初递给她馒头时一样。
她心下一颤，决意已定。
她转向林苍，言辞恳切，甚至带上了几分不谙世事的天真：“林大哥，求您一件事。能不能……给她们一条活路？放了她们吧。她们关在这儿，一晚就冻死了。”
见林苍面露犹疑，她急忙补充，句句为他着想：“她们得了自由，只会拼命躲藏，谁会说自己是逃出来的囚犯？反而若是留在此处，官军来了，她们就是指向我们的活证据！”
她顿了顿，声带哽咽，搬出最后一道“令箭”：“我父亲若在，定会怜悯她们的……”
林苍见状，终是不好再劝，只能挥手应下。下属斩断锁链，扔下些散碎银钱。
女囚们愣了片刻，随即爆发出劫后余生的哭嚎与混乱，争抢着银钱衣物。沈荞迅速走到青丫头身边，低声道：“那个押解官身上有罪眷名单，务必把它销毁！”
青丫头却猛地抓住她的脚腕，眼中是溺水之人看到浮木般的哀肯：“沈大小姐…你带我一起走吧！求求你！我......我是袁家三房的，我叫袁青！”
“袁”字猝不及防撞进来，她呼吸一窒，心口几乎要跳出那个名字......
不！她立刻将这翻涌的情绪死死摁住——现在不是追问、更不是认亲的时候！
她看着袁青眼底求生的渴望，又瞥了一眼林苍手里闪过的刀光。
最终还是硬起心肠，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残忍：“不行！我自身难保……听着，没有路引，别往北去边州城！那是自投罗网！”
——她能做的，也只是排除一个最致命的错误选项，别的......她自己也不知生路在何方。总归不会比流放到军营更遭。
袁青眼中的光瞬间碎裂，被巨大的绝望笼罩。她见沈荞神色坚定，心知没有转圜的余地，便只能茫然地看了一眼漆黑的四周，最终把心一横，咬牙道：“好！那……那我们就往——！”
“不用告诉我！”沈荞打断她，她怕自己会忍不住，劝她往东边跑。她不知道那是否是生路，只知道那是与自己计划相反的方向。
青丫头先是一愣，随即瞥了眼沈荞身后的林苍，又扫了一眼哄抢的众人，神色复杂：“好！无论如何，我会劝大家分散逃跑，免得扎在一块儿，引入注意。”
此言正中沈荞下怀——她需要这些纷乱的脚印，去引开可能的追兵。袁青见沈荞不置可否，便也不再多言，径自向押解官尸体的走去。
沈荞看着她虚弱却坚定的背影。忽然生出一个妄念——若是阿娘和嫂嫂，也能撑到现在就好了。
林苍没时间等她伤感完：“姑娘，您说回来拿遗物，是什么？”
沈荞像是没听见，她的目光死死钉在不远处一具解差尸体上。就是这个人，当胸一刀，捅穿了她的阿娘！
“姑娘？”林苍又唤了一声。
沈荞这才回过神来，指着那具尸体，对林苍说：“啊，对！遗物被他抢了，我得拿回来。”
她走到尸体旁，强忍着恶心和恐惧，伸手在他怀里摸索半天，只摸出一支冰凉的金钗。怅然道：“就是它…是我母亲唯一的遗物了。”
林苍眉头锁的更深了，审视的视线在沈荞和金钗之间游移，滚了滚喉结，却终是没有多言。
沈荞将他这番欲言又止的神色尽收眼底，心头疑云骤起——自初见起，他便对“遗物”格外执着，此刻甚至不问“可拿到了？”，劈头便问“是什么？”。
指尖几欲下意识捂向心口兵书所在，被她硬生生按捺住。
掌心的金钗攥得更紧。
在解差胸口翻找时，她本想找文书一类的物件当做“障眼法”，但只摸到它。
无妨，至少比铁钉利！
忽然，她像想起什么似的，目光又落在那具尸体上。
三个月来，这张爬满伤口与血污的脸在她噩梦里反复出现，血窟窿似的眼窝总盯着她，逼得她夜夜咬着舌尖不敢睡。
“阿娘……”
她失神地喃喃低语，几乎是本能地，她攥紧那支金钗，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朝那具尸体尚有余温的脖颈扎去！ “噗”的一声轻响。
没有预想中的快意，只有金钗刺入死肉的可怕触感，和溅到手上的冰冷粘腻。她吓得猛地松开手，踉跄后退，胃里一阵翻腾。
——杀人竟这样难！她才捅进去半寸！
这个念头像毒蛇一样噬咬着她的心。
她为自己的无能感到愤怒，更为即将到来的、可能的厮杀感到恐惧。
半晌，她才对着尸体上微不足道的血窟窿，喃喃道：“你杀我阿娘时，......她，可比你疼多了。”
林苍在一旁看着，表情可谓之复杂。
先闻锐器入肉之声，他本能地想去拔身上的佩刀。
却见那娇柔的沈大小姐，竟满脸都是血迹。他刚欲赞叹，不愧是沈临渊的女儿。
又见清血污下之下，是掩不住的震惊与恐惧，正失神地看着他。
当然，此时的林苍并不懂那眼神的深意。
更不知晓：尸体只是用来练手。而他，才是沈荞真正的目标。
林苍瞥了一眼沈荞的腰侧，再次催促道：“小姐，东西既已拿到，我们得快走了！”
沈荞正欲上马，方才那般情绪激动，再加上猛刺的那一下，她已是浑身虚脱，脚下一软，崴了一下。
“嘶——”她倏然蹲下，揉着脚踝，仰起苍白小脸，眸中含泪：“林大哥，我脚疼……”
林苍暗叹，到底是娇养大的小姐，方才都是强撑的狠厉，也不知流放这三个月是怎么过的。自己此行虽别有目的，也算是“救她出苦海”了。
“失礼。”他也不再多言，上前扶她上马。
就在肢体接触的刹那，两人俱是一怔——
他手肘“无意”撞向她腰侧，触感柔软，似有布包。
她指尖“无意”擦过他虎口，那里仅有一层薄茧！
电光火石间，无数破绽在脑中串联！
林苍心中早有定论：那支金钗绝非目标。扶她上马是假，趁机试探是真——手肘故意偏了几寸碰到她腰侧，果然绑着东西！鼓鼓囊囊，似被布包着，如此精心藏匿，多半就是要找的那本兵书。
沈荞何尝不是故意崴脚引他近身。
崴脚蹲下时，她将本用来包裹锁链，以此消音的布条，往腰侧堆积。正好给林苍碰到。
他开口称“国公爷”，可父亲旧部从来只唤“大将军”！他递玉佩时，她留意到他右手掌的茧——集中在中指与无名指指腹，不像握寻常兵器的手。
方才触碰，他左手虎口也仅一层薄茧——
这双手，与父亲、兄长那双布满枪茧的手，无一处相似！沈家军擅使长枪，双手虎口茧又硬又厚，前手茧在食指，后手因推送发力，茧聚在掌根。
即便他精通多种兵器，手茧形态有异，那旁人呢？
这些人假扮山匪，换了直刀、长剑，可作战本能藏不住——挥砍时总下意识斜划横割，而剑与枪皆以刺挑为主。
这种发力方式……分明是北朔人惯使弯刀留下的痕迹！
唯有弯刀，划砍时需作弧形摆动，格外依赖中指、无名指控制握力，才会在这两处磨出厚茧。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窜遍四肢百骸，冷汗沁透重衣。
这些北朔人，究竟想从她这里得到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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