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荞的意识像是沉溺在一片迷蒙的雾霭里,混沌中不知漂浮了多久。恍如陷在母亲温暖的怀抱里,柔软馨甜,真希望永远不醒来。
缥缈的声音穿过雾霭。
“团团。”声音温柔又熟悉。
是谁?她眼皮像黏在一起,费劲全力,才勉强睁开,黑暗中洞开一束亮光。
“哥哥?”她讷讷道。
“不是我是谁?”哥哥温柔地替她擦去脸上残墨:“又偷懒,墨都吃脸上去了!”
熟悉的语气让沈荞眼眶一热,来不及细想为何会出现在沈家书房,一把扑在哥哥怀里。
“别以为撒娇有用!”哥哥的声音忽然冰冷,“我给你的兵书呢?”
沈荞环住哥哥的手越发收紧,点头道:“我收好了!我知道,那是哥哥的心血。我一定让它流传于世。”
“仅此而已吗?”头顶传来的声音忽然变得苍凉:“团团,你成日嚷着要跟我学兵法,就看出这些?”
沈荞愕然抬头,却见哥哥的脸越发模糊。哥哥生气了?哥哥要走了?
她赶紧开口:“我知道!一定是沈家翻案的证据!”如果她能答对,哥哥是不是就不会走了。
可哥哥的声音却愈发失望:“团团,你根本没好好看。你平时都是诓我的对吗?是你自己想学?还是想学了去讨好谁?”
讨好谁?!沈荞心中巨震,还能有谁呢?
当然是......不!不能说!直觉告诉她,一旦提起那个名字,眼前的一切就会骤然破碎。
“你不学琴棋书画,也不学拳脚功夫!你只热衷一件事,还是热衷一个人?”
哥哥叹了口气:“沈家的女儿,怎会活成这样?”
哥哥的声音越来越虚无,兀自走远了.....
沈荞猛地扑过去抱住他:“不要走!哥哥,团团错了,我不该为别人而活,我......我一定会好好研究那本兵书。”
有人抚摸她的头顶,哥哥原谅她了?不,这触感不对!她蓦然抬头,竟是阿娘。
阿娘笑得温柔,替她拢好衣襟,一如流放路上那个雪夜:‘傻团团,别管怎么活,最要紧的是活——”
声音戛然而止!一把长刀贯穿她的身体。
“阿娘!”沈荞伸手去捂住阿娘的胸口,却只触动一片虚空。
“醒了?”身旁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
沈荞猛地惊醒,心脏狂跳,额上全是冷汗。
意识还未完全清醒,身体的记忆却先一步苏醒——她的手已经下意识地死死捂向心口!指尖触到的只有粗糙柔软的布料。完了!兵书呢?!
巨大的恐慌瞬间攫住了她,甚至压过了对陌生环境的警惕。她猛地坐起,也顾不得身旁是谁,双手发疯似的在单薄的褥子上摸索翻找,急得眼圈瞬间就红了。
“哎,你乱摸什么?找东西吗?”妇人看她状若疯魔地摸索,忍不住开口,“……别是落在那棵槐树下了吧?”
此言一出,沈荞才算彻底清醒!对啊,她把兵书埋在槐树下了。
紧绷的心弦猛地一松,这口气甫一卸,才发现后背的冷汗却还黏着衣料——触觉刚回笼,全身的疼又骤然翻涌:骨头像被碾过似的酸沉,肩头的鞭伤、掌心被钉子刺破的伤口,更是火辣辣地烧。
沈荞缓过这阵疼,才抬眼看向身旁。是位四十余岁的妇人,面容温厚,眉眼间带着常劳作的风霜痕迹,透着和蔼。
她恍惚记起,先前昏昏沉沉,半醒半梦间,似乎都是这个声音在安抚她,还有一只粗糙却温暖的手,探过她的额温。
沈荞的视线从妇人的手上移开,缓缓扫视四周。
映入眼帘的是灰扑扑的毡布帐顶,空气里弥漫着草药与泥土的气味。身下是硬板通铺,竟有十数张之多。
她心下愕然。她昏迷之前,明明见到了远处村庄的烟火。
难道不是农户?是猎户?可这规制的帐子……此处绝非寻常猎户之家。
见她目光巡睃,阿兰脸上那点温和的笑意倏地收紧了,她似是刻意打断沈荞的探究,径直问道:“我叫阿兰。姑娘,你叫什么?怎么会昏倒在那处荒郊?”
沈荞心下一紧,张口想问“这是何处?”,可喉咙却只挤出几声嘶哑破碎的气音。
妇人见状,立刻拿起矮凳上的陶碗,递到她唇边:“先喝点温水润润嗓吧,你烧了两天,嗓子定是干得厉害。”
沈荞喝完小半碗水,喉咙里的灼痛感稍稍退去,帐帘“哗啦”一声被掀开,寒风卷着雪粒钻进来,跟着走进两个女子。
打头的是个穿绛色旧裙的女子,约莫二十七八岁,鬓边斜插着朵干枯的绢花,见沈荞睁着眼,立时扬了扬眉,语气带着几分戏谑:“哟,醒了?我还当你捡了个冻死的呢,没想到真让你灌活了?”上下扫了扫沈荞,又接着笑道:“阿兰,你这本事,不去当军医可惜了。”
阿兰正在给沈荞喂水,闻言皱了皱眉,嗔道:“别胡说,什么冻死的,多不吉利。”转头对着沈荞,声音放得更柔:“别怕,我们不是坏人。”
跟随绛衣女子进来的蓝衣女子似是欲言又止,沈荞余光里掠到她一眼——瞧着清丽,眉眼间还带着点书卷气。她与沈荞视线相撞,才轻声道:“你别担心,是巡逻的兵丁在雪窝里发现了你,就把你送到这儿来了。”
兵丁?!
这两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沈荞的心尖上。她的瞳孔骤然紧缩,指尖猛地抠进身下的褥子,几乎要将其撕破!
刹那间,那些押送解差皮鞭破空的脆响、沾着唾沫的狞笑、还有母亲胸前喷溅出的温热血液……所有恐怖的记忆碎片在她耳边轰然炸开。
身体先于理智地想起了所有痛苦,她控制不住地开始发抖。
“这……是什么地方?你们……又是什么人?”她颤着嗓子问道。
帐子里寂静了一瞬。
“这里是边州军营的后营。”阿兰脸上挤出笑容,指了指帐角堆着的草药,“李军医说,你只要醒了,再养几天就可以走了。我们……就是在后营里讨生活的。”
沈荞心中蓦地一惊!
走?!是指可以走动,还是可以离开?她讷讷无言,一时之间,竟不敢细问。
“什么讨生活,”绛裙女子嗤笑一声,打断她的思虑,“阿兰,你这嘴倒比蜜甜——说得再好听,不就是伺候爷们儿睡觉的营生?”最后四个字,她咬得又轻又慢,却像淬了毒的针,直直扎进帐内每个人的耳朵里。
“柳姐!”阿兰猛地放下陶碗,瓷碗磕在矮凳上发出“当”的一声,脸色瞬间沉下来,眼底的温柔全褪了,“嘴巴放干净点!”
柳姐撇撇嘴,没再往下说,乜了沈荞一眼,眼神里满是轻蔑。阿兰给沈荞擦身子时,她看得清楚——
外袄都没了!中衣被撕得破破烂烂,身上还有大大小小的伤痕——这样子,多半是路上就让男人糟践透了。进来后营,和她们能有什么两样?
她目光扫过身旁的晚晴,心里那点被打断话的郁气散了不少。这姑娘原来不也是娇生惯养的大小姐?刚来时还寻死觅活,如今不照样跟着自己在后营“讨生活”?
晚晴正是方才跟着柳姐进来的,容色清丽的蓝衣女子,瞧着与沈荞年纪相仿,一直安静地低头绣着素色布面。乍听柳姐把“讨生活”三个字戳得血淋淋的,身子猛地一颤,指尖当即被绣花针扎破了皮。
她慌忙把指尖含进嘴里,再抬头,已是泪眼朦胧,分不清是被针扎疼的,还是被柳姐的话刺的。
沈荞见此情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一颗心直坠冰窟。
边州军营?方才隐约听见的操练声此刻骤然清晰,一声声擂在耳膜上。她太清楚,“后营”二字意味着什么。所谓“讨生活”,不过是体面的说法。
她突然想笑,嘴角却重得扯不动。踏碎多少星月,熬过多少霜雪,从流放绝地拼死逃出时,原以为奔的是生路;到头来,拼尽全力扑进的,竟还是原来那座炼狱。那她一路的挣扎、阿娘和嫂嫂的死……又都算什么?!
浑身的力气像是被瞬间抽干,她一软,重新瘫回被褥里。
阿兰看她失了魂的模样,忙凑过来:“别听柳姐的,你跟我们不一样!”她声音特意拔高,像是要压过帐里令人窒息的沉闷,“这儿的人,不是战俘就是卖身来的,再不然就是流放的罪籍——可你不是!救你的陈亲卫说了,找到你时,你瞧着就是遭难的良家女子。只是身上没个证明身份的物件,没处去,才先把你带回军营养伤。”
身份?!
沈荞清晰记得,当初从血袄里掏兵书时,指尖还蹭过那刺目的“囚”字。
她下意识想伸手去探那件血袄还在不在,但指尖刚动,便猛地缩回来。转而强作镇定,几不可查地低头,用脖颈的肌肤轻轻摩挲着衣料——柔软干燥,还带着皂角的清气。这绝不是她那件被血污浸得硬邦邦、散发着血腥和霉味的中衣!
有人替她换过衣服了?!这个念头像一道惊雷,瞬间劈散了她的混沌,却又带来更多疑惑:是谁?又为何不戳破?
她茫然抬头,正撞进阿兰的目光——只觉那目光像黑夜里的刀,猝不及防劈开她所有伪装。
她心虚般别开眼,下意识将手缩回被褥。手腕上,镣铐磨破的血痕仍在隐隐发痒,现在已被绷带裹住。
是阿兰帮自己藏起了囚衣?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和无数疑问缠成了乱麻。她张了张嘴,万千疑问、恐惧、感激在喉间翻滚冲撞,最终却只化为一团沉重的沉默,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柠檬]表哥:其实,是我在喊“团团”
小车(一把推开):下章是我的主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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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帐暖还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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