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蜀中唐家堡还沐浴在春日的晨光与隐隐的忧虑之中时,万里之外的西方荒芜之地,却是另一番截然不同的景象。
这里是被正道修士视为禁忌与堕落之地的——极乐之城。
天空永远是压抑的昏黄色,仿佛被无尽的沙尘与浊气笼罩,罕见天日。一轮模糊的、散发着不祥暗红色光芒的邪日高悬,投下的光线非但不能带来温暖,反而让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硫磺与腐朽混合的怪味。大地干裂,植被稀疏,只有一些扭曲狰狞、颜色诡异的耐旱植物挣扎求生。远处,连绵的黑色山脉如同匍匐的巨兽脊梁,嶙峋可怖。
而极乐之城,就坐落在这片荒芜之地的中心。它并非寻常意义上的城池,没有高耸的城墙,取而代之的是一圈不断蠕动、由浓郁魔气与怨念凝结而成的黑暗屏障,如同活物般吞吐着黑雾,时而幻化出痛苦哀嚎的面孔,时而又收缩成坚实的壁垒。屏障之内,建筑风格光怪陆离,高耸的尖塔以违反常理的角度倾斜,宫殿以白骨和黑曜石堆砌,街道蜿蜒如蛇,两旁店铺悬挂着用不明生物皮革或骨骼制成的招牌,售卖着各种禁忌的法器、丹药、奴隶乃至更黑暗的东西。
空气中充斥着狂乱的欢笑、痛苦的嘶吼、法术碰撞的爆鸣以及靡靡之音,各种**的气息——贪婪、暴戾、**、嫉妒——如同实质般交织弥漫,足以让心志不坚者瞬间迷失。这里没有律法,唯有**裸的弱肉强食,力量是唯一的通行证。城主由最强大的魔修家族世袭或争夺而来,而如今,统治这座混乱之城的,是实力深不可测的独孤家族。
城中心,一座最为宏伟、通体由暗红色晶石构筑的庞大宫殿群,便是城主府——**焚天殿**。殿前有一片极为宽阔的广场,地面铺着打磨光滑的黑色石板,折射着邪日的光芒,这里被称为“**戮血台**”,是解决私人恩怨、争夺排名、乃至决定城主之位的公开擂台。此刻,戮血台周围早已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形形色色的魔修,兴奋的嘶吼声浪几乎要掀翻昏黄的天穹。
台上,两道身影正在激烈交锋。
其中一道身影,攻势狂暴如疾风骤雨。那是一名身着暗红色紧身战裙的女子,身材高挑火辣,面容艳丽却带着一股刻骨的戾气与残忍。她手持一对弧度诡异、刃口闪烁着血光的弯刀——**血月弯刀**。刀法狠辣刁钻,每一刀都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直取对手要害。暗红色的魔气在她周身翻滚,凝聚成狰狞的鬼首虚影,发出无声的咆哮,更添其威势。她便是极乐之城的长女,独孤灼。
“独孤烬!你就这点本事吗?像只老鼠一样只会躲闪?”独孤灼的声音尖锐刺耳,充满嘲弄与不屑,“父亲真是看走了眼,居然会觉得你这种废物也有资格窥视城主之位?今日,我便让你彻底认清自己的位置!”
她的对手,正是独孤烬。
与独孤灼的张扬暴戾截然不同,此时的独孤烬,身着一袭便于行动的玄色劲装,长发简单束起。她并未主动进攻,而是凭借诡异灵动的身法,在独孤灼狂猛的刀网中穿梭闪避。她手中握着一条通体漆黑、隐隐有暗红色纹路流转的长鞭——**焚寂鞭**。鞭子如同拥有生命的毒蛇,时而格挡开致命的弯刀劈砍,时而刁钻地袭向独孤灼必救之处,鞭梢划过空气,带起一溜幽蓝色的魔火,散发出灼烧灵魂的阴冷气息。
然而,明眼人都能看出,独孤烬处于守势,而且守得颇为艰难。她的气息似乎有些不稳,脸色也比平时苍白几分,好几次惊险地避开攻击,玄色劲装上甚至已经被刀气划开了几道口子,渗出丝丝血迹。
“大姐说笑了。”独孤烬的声音平静,听不出太多情绪波动,但微微急促的喘息还是暴露了她的压力,“烬从未敢觊觎城主之位,只想安心修炼,为父亲分忧而已。”
“分忧?就凭你?”独孤灼狞笑一声,刀势更急,一道血红色的刀芒如同新月般斩出,直劈独孤烬面门,“你那个卑贱的娘亲早就化作了黄土,留下你这个杂种,也配姓独孤?今日我便替父亲清理门户!”
这句恶毒的辱骂,让独孤烬平静的眼眸深处,瞬间掠过一丝冰冷刺骨的杀意,但快得无人察觉。她手腕一抖,焚寂鞭卷起一道幽蓝火墙,堪堪挡住刀芒,自身却被巨大的冲击力震得向后滑出数丈,鞋底与黑石地面摩擦出刺耳的声音。
高台之上,正对戮血台的最佳观战位置,设着一座华贵的黑玉宝座。宝座上,端坐着一个身影。他穿着宽大的玄色镶暗金纹路的长袍,面容看起来不过是中年模样,英俊却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冷漠与威严,眼神深邃如渊,看不出丝毫情绪。他便是极乐之城的现任城主,独孤灼与独孤烬的父亲——**独孤城**。
对于台下两个女儿生死相搏般的战斗,他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手指偶尔轻轻敲击着宝座的扶手,既不出声制止,也不发表任何评论。仿佛台下争斗的并非他的骨肉,而是两只供他取乐的斗兽。这种默许甚至可以说是纵容的态度,无疑更加刺激了独孤灼的嚣张气焰,也让围观魔修们的欢呼更加狂热。
在独孤城宝座侧后方稍远一些的地方,站着一位身着绛紫色长裙、面容姣好但眼神锐利如刀的女子。她看起来年纪比独孤姐妹稍长,气质沉静,与周围狂乱的氛围格格不入。她是独孤烬的心腹,也是极乐之城情报组织“听风楼”的实际掌控者之一——**苏云漪**。她紧盯着台上的战况,尤其是独孤烬看似狼狈的处境,纤细的手指在袖中微微握紧,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砰!”
又是一次硬碰,独孤烬似乎气力不济,焚寂鞭被血月弯刀荡开,空门大露。独孤灼眼中凶光大盛,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左手的弯刀虚晃一招,右手的弯刀则如同毒蛇出洞,直刺独孤烬的心口!这一刀若是刺实,即便不死,也必然重伤。
围观人群中爆发出更加兴奋的吼叫。
千钧一发之际,独孤烬脚下步伐猛地一变,身体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扭曲,险之又险地避开了心脏要害,但左肩胛处却被弯刀的刀尖狠狠划过!
“嗤啦!”
衣帛撕裂,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出现,鲜血瞬间涌出,染红了玄色衣衫。独孤烬闷哼一声,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身形踉跄后退,几乎站立不稳,只能用焚寂鞭支撑住身体,才没有倒下。
“废物!终究是上不了台面的东□□孤灼得意地收回弯刀,伸出猩红的舌头,舔了舔刀锋上沾染的鲜血,脸上露出残忍而满足的笑容。她没有继续追击,因为在她看来,胜负已分,更重要的是,她要当着父亲和全城魔修的面,尽情羞辱这个她视为眼中钉的妹妹。
她环视四周,享受着魔修们敬畏或谄媚的目光,最后看向高台上面无表情的独孤城,扬声问道:“父亲,您看到了吗?这就是您偶尔还会提起的‘可造之材’?连我三成功力都接不住,如何能代表我们独孤家的脸面?如何能在这极乐之城立足?”
独孤城的目光淡淡扫过台上狼狈的独孤烬,又看向志得意满的独孤灼,终于开口,声音平淡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灼儿,你的‘血狱修罗刀’又有精进,不错。”他没有评价独孤烬,甚至没有多看她一眼,仿佛她的受伤落败是理所当然,“胜败乃兵家常事,但记住,极乐之城,不需要弱者。都散了吧。”
这句话,如同最冰冷的刀子,狠狠扎进了独孤烬的心底。她低垂着头,长发遮掩了面容,让人看不清她的表情,只有紧握着焚寂鞭、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的手,显示着她内心绝非表面那般平静。
独孤灼得意洋洋地收刀,在一众手下和阿谀之徒的簇拥下,如同胜利的女王般走下戮血台,经过独孤烬身边时,投去一个充满蔑视和警告的眼神。
围观的人群见城主发话,也渐渐意犹未尽地散去,议论声纷纷,无不是对独孤灼实力的赞叹和对独孤烬的不屑。
“还以为二小姐最近修为有所突破,能和大姐抗衡一二了呢,没想到还是这么不堪一击。”
“哼,毕竟血脉不纯,能有多大出息?城主怕是早就看透这一点了。”
“以后在这极乐之城,还是得紧紧跟着灼大小姐才行啊……”
嘲讽和议论如同冰冷的针,刺穿着独孤烬的耳膜。她依旧低着头,默默地运转魔气止住肩头的血流,然后缓缓地、一步一顿地走下戮血台,背影在昏黄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孤寂落寞。
苏云漪快步从高台上走下,来到独孤烬身边,伸手想要搀扶,却被独孤烬一个轻微的动作避开。
“我没事。”独孤烬的声音低沉沙哑,听不出喜怒。
苏云漪会意,没有再多言,只是紧随其后,低声道:“小姐,先回‘烬园’疗伤。”
两人穿过风格诡异、弥漫着**与暴力气息的街道,无视沿途各种不怀好意或幸灾乐祸的目光,回到了位于焚天殿侧面一片相对僻静区域的院落——烬园。这里与其说是城主女儿的居所,不如说更像一个风格冷硬的堡垒,阵法森严,陈设简洁,甚至有些空旷冰冷,与独孤灼那奢华张扬的“灼华宫”形成鲜明对比。
进入密室,启动隔绝阵法后,独孤烬一直挺直的脊背才微微松弛下来。她走到一面巨大的水晶镜前,看着镜中自己苍白的脸颊和肩膀上那道狰狞的伤口,眼神冰冷如铁,哪里还有半分在戮血台上的狼狈与隐忍?
苏云漪熟练地取出疗伤丹药和清水,为她清理伤口、上药包扎,动作轻柔而迅速。看着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她忍不住蹙眉道:“小姐,您何必每次都……独孤灼下手越来越没轻重了。”
独孤烬任由她处理伤口,目光依旧盯着镜中的自己,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的、带着嘲讽的弧度:“不让她以为我依旧不堪一击,她怎么会放松警惕?父亲又怎么会继续他那‘养蛊’般的观望?这点伤,换来看清他们的态度,值得。”
她的声音恢复了清冷,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稳和算计。
“可是……”苏云漪还是有些心疼。
“没有可是。”独孤烬打断她,转过身,目光锐利地看向苏云漪,“云漪,我要的不是一时的意气之争,也不是父亲的怜悯。我要的,是那座黑玉宝座,是掌控自己命运的力量,是将所有轻视我、践踏我的人,都踩在脚下的资格!”
她的眼中燃烧着野心的火焰,那是在极度残酷环境中成长起来的人才有的、对权力最**的渴望。
苏云漪看着眼前的小姐,心中暗叹。她比谁都清楚,这位二小姐的隐忍与可怕。那份看似弱势的表象下,隐藏着多么坚韧的意志和深沉的心机。自从多年前,那位身份低微、对城主一片痴心却最终被无情抛弃乃至郁郁而终的夫人去世后,小姐就彻底变了。她不再流露任何脆弱,将所有情绪深埋心底,如同蛰伏在暗处的毒蛇,只为等待致命一击的机会。
“听风楼最新传来的消息,”苏云漪收敛心神,开始汇报正事,“蜀中那边,玄天宗的使者已经出发,不日将抵达唐家堡。联姻之事,恐怕很快就会被正式提上日程。”
独孤烬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极乐之城永恒不变的昏黄天空,眼神幽深:“唐家……天机扣……墨子渊那个老狐狸,动作倒是快。”她沉吟片刻,“我们安插在唐家外围的钉子,情况如何?”
“已经就位,但层级不高,接触不到核心机密。唐家堡戒备森严,尤其是藏星楼,几乎滴水不漏。”苏云漪答道,“想要通过常规手段接近天机扣,难如登天。”
独孤烬点了点头,对此并不意外。她缓缓道:“所以,‘温蕴’计划,必须启动了。”
苏云漪神情一凛:“小姐,您决定了吗?此去蜀中,深入正道腹地,危险重重。一旦身份暴露,后果不堪设想。”
“危险?”独孤烬冷笑一声,指尖轻轻抚过肩膀上刚刚包扎好的伤口,那里还在隐隐作痛,“留在这里,难道就不危险了吗?独孤灼今日敢在戮血台上公然下杀手,他日就敢在我的饮食中下毒,在我的修炼室布下杀阵。父亲的态度你也看到了,他需要的是一把最锋利的刀,而不是一个需要他庇护的女儿。留在极乐之城,我才是真正的十死无生。”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光芒:“而去蜀中,虽然危险,却也是一线生机,更是我们唯一的机会。天机扣……据说拥有窥探天机、逆转因果之力,若能得到它,不仅城主之位唾手可得,或许……”她没有说下去,但苏云漪明白,小姐内心深处,或许还藏着对力量之外某些东西的模糊渴望,比如摆脱这令人窒息的命运枷锁。
“可是,该如何接近唐棠?此女是唐家大小姐,天机扣守护者,身边护卫森严,心性据说也颇为单纯正直,对魔修定然深恶痛绝。”苏云漪提出 practical 的难题。
独孤烬走到密室一角,那里有一个不起眼的暗格。她打开暗格,取出一件东西。那是一件薄如蝉翼、几乎透明的人皮状面具,以及一套素白如雪、不染尘埃的道袍。
“**千面**……”苏云漪认出了那件法宝。这是小姐一次奇遇所得,可以完美改变佩戴者的容貌、气息甚至部分灵力属性,极其神妙,是此次计划的关键。
“唐棠喜欢音律,向往自由,厌恶被束缚,对所谓的‘正道君子’抱有警惕……”独孤烬抚摸着那件素白道袍,语气平静地叙述着听风楼搜集来的、关于唐棠的一切细节,仿佛在说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人,“那么,‘温蕴’就应该是一个身世飘零、清冷出尘、精通音律、与她志趣相投、并且需要她‘拯救’的散修女子。”
她的眼神逐渐变得空洞而冷漠,像是在为自己套上一层又一层的伪装:“一个恰到好处的相遇,一场精心设计的‘英雄救美’,再加上投其所好的共鸣……再坚固的心防,也能撬开缝隙。”
苏云漪看着小姐逐渐进入那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算计状态,心中既敬佩又有些发寒。她低声问:“那……是否需要安排人手,在云雾山制造一场‘意外’?”
“不,”独孤烬摇头,眼神锐利,“独孤灼最近小动作不断,她安插在我身边的人,难保不会察觉到什么。这次,‘意外’要借她的手来完成。”
苏云漪先是一愣,随即恍然大悟,眼中露出钦佩之色:“小姐的意思是……”
“把我要秘密前往蜀中边境、疑似与某位隐世魔修联络的消息,‘不小心’泄露给独孤灼的人。”独孤烬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以她的性子,必定会派人截杀,而且会选择在靠近正道势力范围的云雾山动手,既能除掉我,又能嫁祸给正道,一石二鸟。”
“然后,您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出现在唐棠面前,并且‘为了救她’而重伤,博取同情和信任,同时还能利用唐家的力量,暂时摆脱独孤灼派来的杀手?”苏云漪接话道,不禁为这个计划的大胆和精妙感到惊叹。这简直是将自身的危险境遇,转化为了接近目标的绝佳契机。
独孤烬默认了。她拿起那件素白道袍,在自己身上比量了一下,镜中映出她玄色劲装与雪白道袍的诡异对比。“温柔体贴,善解人意,如春风化雨……‘温蕴’。”她轻声念着这个即将陪伴她很长一段时间的化名,眼神中没有任何温度,只有一片冰冷的决绝。
为了权力,为了生存,她可以将自己彻底变成另一个人。真情?那或许是这极乐之城最廉价也最奢侈的东西。至少在达到目的之前,她不允许自己拥有。
“计划细节,还需进一步完善。”独孤烬收起道袍和千面,恢复了一贯的冷静,“云漪,听风楼要密切监视玄天宗使者团的动向,以及独孤灼那边的反应。另外,帮我准备一些关于蜀中风物、音律典籍以及正道宗门常识的资料,越详细越好。”
“是,小姐。”苏云漪恭敬应下,她知道,一场关乎生死与野心的巨大赌局,已经正式开始了。
独孤烬再次走到窗边,极乐之城混乱而疯狂的景象映入眼帘。她的目光仿佛穿透了空间,落在了遥远东方的蜀中之地。
唐棠……那个据说如骄阳般明媚灿烂的唐家大小姐。
很快,我们就要见面了。
只是不知,当你知道你所以为的“知音”,真实面目竟是来自极乐之城的魔女时,你脸上那灿烂的笑容,是否还能依旧?
独孤烬的眼中,闪过一丝近乎残忍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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