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下午五点。林濛在衣柜前站了足足半个小时。
这是一场至关重要的战役，而她的衣柜就是她的军火库。那条去年咬牙买下的、只穿过一次的真丝连衣裙？太隆重了，会像一只用力过猛的孔雀。那件舒适的棉质T恤配牛仔裤？又太过随意，像去楼下超市买菜。这其中的分寸，不亚于一篇需要字字斟酌的学术论文。
最终，她选择了一件淡黄色的针织短袖，配一条白色的及踝长裙。它看起来温柔、知性，又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距离感。如同她此刻的心情——三分期待，七分戒备。
他们约在了科技园附近。陈劲的公司就在那里，他说他对那一带最熟。林濛提前十分钟到达了约定的地铁口，看着汹涌的人潮从出口涌出，每个人脸上都带着被工作掏空后的疲惫。她忽然有些紧张，手心里沁出了一层薄汗。在匿名的网络世界里，他们是彼此的知己；可在现实的坐标系中，他们只是这座庞大城市里，两个即将进行一场条件交换的陌生人。
“林濛？”
一个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她转过身，看到了陈劲。他比照片上要高，也更清瘦一些，穿着一件干净的白T恤和卡其色休闲裤，背着一个双肩包，看起来像个还没毕业的大学生。他的笑容有些腼腆，但眼神很真诚，看到她时，眼睛里明显地亮了一下。
“陈劲？”她也笑了笑，紧张感莫名地松弛了一些。
“是我，”他挠了挠头，“你比照片上好看。”
一句最老套的开场白，由他说出来，却显得格外实在。
他带她去的那家椰子鸡火鍋店，几乎要排断了腿。店里人声鼎沸，热气蒸腾，空气中弥漫着椰子的甜香和鸡肉的鲜味。这的确是个充满了性价比极高的人间烟火之地。在等位的间隙，他们并没有陷入无话可说的尴尬。线上那份天然的默契，仿佛也延续到了线下。他们聊学校里的趣事，聊公司里的“大饼”，聊那些只有“深漂”才能听懂的梗。
落座后，陈劲熟练地点了单，主动涮菜、为她布碟，甚至细心地将煮好的文昌鸡先在酱油碟里蘸好再放进她碗里。他话不多，但做的每一件事都恰到好处。
“你们老师是不是都很多才多艺？”他忽然问。
“为什么这么说？”林濛有些好奇。
“我看你朋友圈，好像会画画，字也写得很好看。”
林濛心里微微一动。他竟然去翻了她那条几乎从不更新的朋友圈。她发过的寥寥几张图片，一张是她画的水彩风景，一张是她写的教学板书。
“随便画画的，”她谦虚道，“你们工程师是不是都特别聪明？”
“聪明谈不上，就是能熬夜，”他自嘲地笑了笑，“头发掉得比代码长得快。”
林濛被他逗笑了。她发现，现实中的陈劲，比网络上那个他，更添了一份笨拙的可爱。她心里那道由“吉安市”三个字筑起的防线，似乎在这一锅翻滚的、带着甜味的鸡汤里，有了一丝融化的迹象。她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也许，我们就是同一类人，也许，我们可以一起在这座城市里建起属于我们自己的、坚固的城堡。
直到她无意中，提起了自己那台老旧的笔记本电脑。
“什么配置的？用了几年了？平时主要用什么软件？”陈劲立刻来了精神，像医生问诊一样，身体前倾，眼神里闪烁着一种解决技术难题时特有的光芒。
在林濛一一作答后，他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做了总结：“你这情况，八成是硬盘读写慢加上内存不足。你别花冤枉钱拿去外面修，那些店坑人。我周末带工具过去帮你看看，清理一下灰尘，加个固态硬盘，重装个系统，绝对能再战两年，比新的还快。”
“这事儿我熟，放心。”他自信地拍了拍胸脯，语气里是那种能解决实际问题的、纯粹的善意。
林濛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她看着对面那个认真为她分析着电脑硬件、计算着性价比的男人，心里那丝刚刚融化的暖意，迅速凝固了。
她想起了莎莎的未婚夫阿杰。莎莎有一次提过，她的MacBook只是稍微有点卡，阿杰二话不说，第二天就给她送了一台最新款的顶配版。莎莎说：“他就是这样，觉得我的时间不该浪费在这些小事上。”
不是钱的问题。
是一种思维方式的问题。
是一种看待世界、解决问题的优先级的问题。
陈劲的世界里，最优解是“性价比”和“自己动手”。而她渴望的那个世界，最优解是“效率”和“专业外包”。她渴望的，是那种可以让她从这些生活的琐碎中彻底抽离出来的、游刃有余的体面。
“好啊……谢谢你，你真是个好人。”她举起杯子，用一口温热的椰子鸡汤，掩饰了自己眼神里一闪而过的、巨大的失落。
吃完饭，陈劲送她到地铁口。晚风吹散了些许燥热，他走在她身边，保持着半步的距离。
“今天，很开心。”他看着她说，眼神里带着期待。
“嗯，我也是。”林濛微笑着回答。这是真话，至少有一半是。
回到那间二十平米的出租屋，林濛将自己扔在床上，身上还残留着椰子鸡火锅的甜腻味道。她打开微信，莎莎的对话框还停留在那些耀眼的婚纱照上。她拨通了莎莎的电话。
“怎么样怎么样？见光死了没？”莎莎在那头兴奋地问。
“没死，人挺好的，很真诚。”林濛说。
“那最关键的呢？带你去哪儿吃饭了？送你什么礼物了？”
“……科技园附近的一家椰子鸡火锅店。”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
“哦……”莎莎拖长了声音，“也行吧，接地气。礼物呢？”
“没送礼物，”林濛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不过他说我电脑卡，要上门来帮我修电脑。”
莎莎在那头，发出一声没忍住的、短促的笑声。那笑声像一根针，精准地刺进了林濛的耳朵里。
“我的天，濛濛，”莎莎的语气里带着一种“我就知道会这样”的怜悯，“典型的经济适用男操作。宝贝，我跟你说，男人为你花钱的态度，就是他爱你的程度。我不是说非要多贵重，但这是个态度问题。阿杰从来不会让我为这些事烦心，他说女孩子的时间，就该用在美美美和买买买上。”
林濛没有说话，她只是静静地听着。
“我不是说他不好，”莎莎察觉到了她的沉默，放缓了语气，“但濛濛，我们留在深圳是为了什么？难道是为了找个人，搭伙过一种需要算计着修电脑的‘升级版’苦日子吗？咱们的时间不多了，别在不合适的人身上浪费感情。”
挂了电话，房间里一片寂静。林濛走到窗边，看着远处南山那些如同水晶柱一般的大楼。其中一栋，就是莎莎未来的家。
她想起陈劲那张真诚的、因为谈论技术问题而闪闪发光的脸。又想起莎莎那声短促的、带着怜悯的笑。
一个，是她能够得着的、温热的现实。
另一个，是她踮起脚也够不着的、冰冷的未来。
她第一次发现，原来这两种未来，都让她感到如此的窒息。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