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莎的那些话，像一根扎进肉里的刺，在接下来几天里，时不时地隐隐作痛。林濛刻意地没有再联系陈劲，她将他的对话框沉底，试图用批改不完的作业和备不完的课，将那个穿着白T恤的、有些腼腆的笑容从脑海里挤出去。
她几乎就要成功了。她想，就这样吧，回到自己的轨道上，回到那片冰冷但安全的数字海洋里，继续寻找那艘能带她渡过湍流的、正确的船。陈劲，只是航线中遇到的一座风景不错、却无法停靠的孤岛。
周二晚上，她收到了陈劲的一条微信。没有问她为什么不回信息，也没有追问下次见面的时间，只是一张图片——一只猫蹲在一台笔记本电脑上，配着文字：“我的bug找到了，原来是你。”
林濛看着那张傻气的表情包，忍不住笑了出来。这是一种毫无压力的、成年人之间最舒服的问候。它不索取，不追问，只是轻轻地敲了敲她的窗，提醒她，那个能听懂她笑话的人，还在那里。
她回了一个“笑哭”的表情。
“电脑还好吗？有没有再死机？”他顺势问道。
“暂时还没有，可能它知道自己大限将至，开始回光返照了。”
“别怕，我就是那个能逆天改命的医生。”
林濛看着对话框，莎莎的忠告和椰子鸡餐厅里那股甜腻的蒸汽，似乎都变得遥远了一些。她发现自己内心深处，竟然有一丝渴望，想再见见这个“医生”。
“医生，”她打字道，“本周末有空出诊吗？”
他们的第二次约会，地点是莲花山公园。一个完全免费，甚至连门票都不需要的市民公园。
这是一个典型的深圳周末，阳光灿烂，微风和煦。他们没有明确的目的地，只是沿着公园的缓坡慢慢地走。陈劲不像第一次见面时那么拘谨了，他跟她讲起自己刚来深圳时，住在农民房里，每天最大的乐趣就是晚上来公园跑步，看着远处福田中心区的灯火，幻想自己有一天也能在那里拥有一扇亮着灯的窗。
“现在呢？”林濛问。
“现在知道了，在那儿买一扇窗，大概需要我从石器时代就开始写代码。”他自嘲道。
林濛笑了起来，她也分享了自己刚当老师时，被一群“熊孩子”气得在办公室偷偷哭鼻子的糗事。在远离了餐厅、账单和社交压力的公园里，他们仿佛才真正卸下了防备，聊起了彼此最真实的过去和梦想。那种感觉，就像回到了最初“飞飞机”里的状态，两个赤诚的灵魂，在寻找同类的温度。
他们看到有人在山顶的草坪上放风筝，形态各异的风筝在蓝天里飘摇。陈劲忽然停下脚步，对她说：“你在这儿等我一下。”
几分钟后，他举着一个巨大的蝴蝶风筝跑了回来，额头上渗着细密的汗珠。“老板说这个飞得最高。”他笑着说，眼睛里闪烁着孩子气的兴奋。
那个下午，他们一起把那只售价三十元的蝴蝶风筝，送上了深圳蔚蓝的天空。林濛拉着风筝线，感受着从线那头传来的、执拗的拉力，她仰着头，看着那只色彩斑斓的蝴蝶在云层下自由地翱翔。那一刻，她心里那根因为计算和权衡而绷得紧紧的弦，忽然就松弛了下来。
快乐，原来可以这么简单，这么便宜。
接下来的几周，他们进入了一段心照不宣的甜蜜期。他带她去逛被高楼大厦包围的城中村，在那些只有本地人才知道的、油腻腻的小店里，吃到了最正宗的潮汕蚝烙；她带他去逛深圳的老牌书店，在书架的缝隙里，向他介绍自己最喜欢的作家。他们的约会，总是绕开那些昂贵的商场和餐厅，却在城市的各个角落里，收获了许多意想不到的惊喜。
终于，在一个周六，陈劲带着他的工具包，来到了林濛的公寓。
这是他第一次进入她的私人空间。林濛有些紧张，把房间收拾得一尘不染。当陈劲走进来时，她那颗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他没有对她房间的狭小做出任何评价，只是像个普通朋友一样，自然地换了鞋，然后把目光投向了那台“生病的”笔记本电脑。
他拆开后盖，清理风扇，加装内存条，更换固态硬盘，动作专注而熟练。林濛看着他认真工作的侧脸，阳光从窗户照进来，为他的轮廓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他不像莎T莎的未婚夫那样，会用一张信用卡解决所有问题，但他会用自己的双手，为她修复一个具体而微的、属于她的麻烦。
空气里有一种安静的、温馨的氛围在流淌。她给他递上一杯泡好的茶，指尖不经意地碰到了他的手背，两个人都像被烫了一下，迅速地收了回去。
两个小时后，电脑重获新生。开机速度从两分钟变成了十秒，流畅得不可思议。
“哇！”林濛发自内心地惊叹道，“陈医生，你真是华佗在世！”
“小手术而已，”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收拾着工具，“以后有什么问题，随时找我。”
他起身准备告辞，林濛看着那台焕然一新的电脑，又看了看眼前这个为她忙活了一下午的男人，一种混杂着感激和喜悦的情绪涌了上来。她冲动之下，上前一步，从身后轻轻地抱住了他。
陈劲的身体瞬间僵硬了。
林濛将脸贴在他宽阔的、因为紧张而绷紧的后背上，轻声说：“谢谢你，陈劲。”
过了几秒，他紧绷的身体才慢慢放松下来。他转过身，有些笨拙地，回抱住了她。他的怀抱很温暖，带着一股干净的、阳光晒过的T恤的味道。
那个晚上，陈劲走后，林濛一个人坐在书桌前。新系统流畅丝滑，她那颗烦躁了很久的心，也仿佛被一并修复了。她看着窗外依旧璀璨的夜景，第一次没有感到焦虑和失落。
她想起莎莎那座位于香蜜湖的、一百八十平的大平层，那是一个装潢精美的、可以直接拎包入住的样板间。而自己这间小小的、刚刚被一个男人用心修理过的公寓，虽然简陋，却有了一种被称为“家”的温度。
莎莎的世界，是一个个漂亮的、用钱买来的成品。
而她和陈劲正在经历的这一切……像是在一片荒地上，笨拙地、一砖一瓦地，亲手建造着什么。
也许……也许这样就够了。
她趴在桌上，心里那个尖锐的声音，第一次变得如此微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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