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快要来临,雨雾沁入每一丝缝隙,停在路边的白色马自达rx-7升起跳灯,撕开雾气的一角,灰色的丰田supra偃旗息鼓,安静地融入黑夜。
他们一起坐在马自达里取暖。法因娜的丰田supra在高速突然手刹之后传动轴损坏,在简单的检查之后,她阴郁地吐出烟雾,拨通了拖车和紧急维修服务的电话,却被告知暂时无法向湾岸派遣人手拖车,因为现有的人手已经赶去处理交通事故。
安室透理应不可能丢下她先行离开,因为他做出了280码截停这样的行为,换句话说,他才是导致supra只能停在路边的罪魁祸首,也是因为这个,他默许了法因娜坐在自己的爱车里抽烟。
因为在雨雾中转圜检修的原因,她金色的眼睫是潮湿的,她把手肘搭在窗户外面,一言不发地抽烟,她没有出言怪罪过安室透,只是沉默着。
寂静在蔓延着。唯有海浪拍打的声音在黑夜中起伏,他们谁也不知道拖车什么时候会来,也不知道天亮的具体时间。
最后,安室透打破了寂静。他取出那只银色的苏联压缩饼干盒递还给她,她淡淡一瞥,用夹烟的手指接了过去,银色一闪而过,淹没在她大衣的漆黑中,如同陨落在夜晚的最后一弯月光。
“我以为你是理性至上的那种人,”她从牙缝间挤出这句话,“我从你身上看到的是孤独的骑士形象,从我们第一次见面开始,你就在精密计算一切,每一句话,每一个举动。”
安室透默然无言。此时他不认为自己有摆出那张安室透面具的必要,“咦?我没想到我在你心中是这种形象呢”这种话,对法因娜来说是更像一种侮辱。
但他心中隐有不安,而他无法说出那不安行经的轨迹,或许是因为他擅长用理性构建防御壁垒,而法因娜从他们第一次见面开始就在看穿并挑衅他的谎言和伪装,他此时只能选择用沉默应对她的不可预测性。
“没想到能干出只有我这种疯狗才会干的事情,”她说,“你的本性也蛮混沌的,是吧?”
反问递到了嘴边,他不可能继续沉默:“守护秩序需要绝对理性,在那种情况下,我判定不能让一个犯了ptsd的前军人在湾岸开着280码的车继续向前。”
法因娜微微耸肩,安室透知道她最多相信了一半。她说:“和你相处就像剥洋葱,你这家伙太麻烦了。”
“如果你可以不要继续剥下去,我会少很多烦恼。”
“哈!原来这令你烦恼吗,‘长官’?但我没有剥人内心的习惯——再强调一次,我只有直觉。”
“你的直觉来源于你的经验积累足够,大脑在推理过程之前已经得到了答案。”
“……你不会是在夸我吧。”
“我是在阐述事实。”
法因娜扭头看了一眼安室透,后者的余光瞥见她翕动了自己金色的眼睫——他很少在他人身上看见和自己类同颜色的眼睫,这总能率先引起他的视觉注意。
“好吧。”她这次信了。
空气安静了三秒。法因娜问他:“你这家伙是不是经历了什么黑暗的过去啊?”
“你不是没有剥人内心的习惯吗?”
“天呐!”她甩动外套,在副驾的位置上大幅度挪动了一次自己的双脚,“难道我们要就这样相顾无言地坐到天亮拖车来吗?把你那该死的理性至上公安外表撕条缝出来消磨消磨时间不行吗?难道这种深夜谈心栏目还得让我讲几个阿富汗笑话?我遭遇了什么才患上PTSD、我在战场上杀了几个少年兵?或者教教你怎么分辨轻型炮弹的嗡鸣、怎么用手榴弹炸沟壕、怎么注意毒气弹?”
“我相信我很清楚如何发现文明社会里潜藏的危险——说不定比你更清楚,”安室透瞥了她一眼,确认她没有把双脚架上挡风玻璃的倾向,“倒不如说说那个犯人——奥芙娜的未婚夫,你的前战友萨沙。”
“……真是令人大开眼界,你他妈的又进入工作状态了,我还以为你有那么百分之一的同理心或者愧疚心作祟才来找的我,你不会下一句是‘交代完萨沙的事情就可以坐上你那辆传动轴损坏的supra继续280码发疯找死’这种话吧?”她忍不住出声嘲讽。
“我会看好交通情况,确保前路没有其他车辆再让你出发,以免你的疯癫让其他人遭殃。”他接下了她的嘲讽。
“哇,好冷漠、好理智、好守护秩序的公安大人,我家的吸尘器都比你暖和,它用久了还会发烫呢。”
安室透终于还是忍俊不禁:“你们在战壕里的时候,你的手下应该都很喜欢听你说话吧,还是说你就是在战场上打发夜晚的时候学会了这种说话方式?”
“你到底是在嘲讽我还是在夸我?”法因娜想点燃第二根烟,但是受了潮的火柴怎么搓动都没有点亮。
“我的意思是,”他从收纳盒里取出一枚一次性打火机递过去,“我会很愿意和你一起放夜哨。”
“我们现在就是在放夜哨,сэр(长官),”她用那枚打火机点上了烟,“你这家伙又不抽烟为什么会有打火机啊?”
“一个朋友,落在我车里的。”
火光落下,她的红眸越过光亮的余影望向他,只刹那,她毫不犹疑地说道:“他死了。”
空气凝滞了。
安室透很清楚她说的不是一个反问句,而是一个笃定的陈述句,他的脊背下意识地绷紧了片刻,随后他也望向她,话语在喉咙中涩滞,他废了些功夫才将它顺畅地吐出来:“又是直觉?”
“算是,你说的是‘朋友’不是‘同事’之类的,这件事情本身就让我很不可思议——什么人能被你这种做什么都在算计的孤狼称作朋友?而且,‘一个朋友’?真是意味深长又充满回忆的称呼。”
“你笃定现在的我没朋友?”
“笃定,”她那股斯拉夫劲又来了,“就跟我没朋友一样,我们这种人的朋友,不是死完了,就是散完了,否则我们就不会坐在这里放夜哨。”
“我在你心里到底是什么形象?”
“把自我献祭给秩序的公安吧,”她抽了抽鼻子,“那我呢?我在你心里是什么形象?”
“拿疯癫消解虚无的军人。”他回答。
“哇!一语中的!不愧是公安!”
“不只是你在剥开人的内心。”
“我也没准备藏啊,”她说着,又抖出一根烟递给安室透,后者依然拒绝,于是她说,“既然你那个死去的朋友抽烟,你没有抽根烟回忆他的想法吗?”
“我没有那种感性神经。”
她当即用苏联俚语骂了句脏话。
“我确实没有这种想法。”安室透坦然地说。
“我替你那位朋友感到可惜,”她问,“怎么死的?”
引擎在身下稳定地躁动,热空调导致的内外温差正在使挡风玻璃蒙上迷雾,安室透把左手放在方向盘上,他的喉结微微滚动。
“他是拆弹警察,一枚工作目标让他丢了性命。”
“远程引爆还是技艺不精?”
安室透坐直了:“他是我见过技术最精湛的拆弹警察。”
意识到了他声音中的冷肃,法因娜微微侧目,片刻后,她伸手摸了摸口袋,一阵窸窣后,她像变魔术一样掏出两支小瓶装的伏特加,随后她旋开一支的瓶盖,递给安室透。
“……你不用开车,但我需要。”他说。
“十五毫升是会让你怎么样?”她提高了声音,“等天亮让拖车把你的马自达一块拖走不就行了?”
掌控疯癫的秩序破坏者才会说出这样的提议,安室透心想。他看了眼法因娜递到自己面前的那支小伏特加,她潮湿的金发落下来一缕,穿过光晕,红色的瞳孔正在凝视他,他们似乎在深渊面前对峙。
安室透接了过来。这个举动超乎了他自己的预料,而他终于认清了那不安的来源——不止是她的不可预测和她洞悉自己的能力,而是他会在这样的不被掌控前承认她照见了自己灵魂的裂痕。
“敬技艺精湛的拆弹警察先生。”她难得用上了敬语,随后她微微一扬瓶子,将那口酒囫囵喝下。
“敬故友。”他说。
伏特加的辛辣卷入舌尖,让他想起他们五人坐在居酒屋里插科打诨的日子,当灼烧感落入喉咙,口中剩余的,却又都只有苦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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