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浩宁看着纸上几个字,久久不能回过神。
母亲或生育方姓名:高斯
这几个字,拆开来他都认识,但是一组合起来摆在那里,他就像一个文盲一样,翻来覆去地看,翻来覆去地读,却感觉不再是简单明了,不是那种一看就懂的东西。
也可能是因为冲击力过于大,大到马浩宁一时间脑子全变成了空白。
小草莓是高斯生的。
是高斯生的,是从高斯的肚子里出来的。
他为什么不说,为什么不和他们说,为什么不和他说。
高斯自己才是那个怀胎十月又独自将女儿抚养大的人。不是别人,是他自己。
是他自己啊。
马浩宁觉得有些窒息。
高斯的那句“没有结婚”重新出现在他的脑海里,而那天两人再次重逢的场景又历历在目。两个人在车旁互相站着,高斯抱着小草莓,而马浩宁抱着五年积攒了五年的紧张和期待。
小草莓是高斯生的。对旁人来说,对于孩子究竟是谁生的这个问题,其实无论生育方或母亲是高斯还是那个可能存在的第三个女生或者Omega区别都不大,因为小草莓是高斯的孩子,不管是以什么样的方式降世,她都是。而且高斯也已经把她养到这么大,过度去纠结这个问题也没有意义。
但是这件事却唯独对马浩宁的影响巨大。
他下意识的关注点却不是高斯作为beta怎么会生孩子,而是高斯为什么会一个人。
那个人呢,那个中途出现的Alpha呢?他人呢。
他他妈的怎么没滚过来陪在妻女身边啊。
马浩宁突然就开始有些发酸,吃起了一个素未谋面的人的醋,甚是吃的有理有据,气得牙痒痒。
那个Alpha轻而易举地拥有了他想要的一切,却又把一切都抛下,就像是……
就像是之前的他。
马浩宁知道那个人可恨在哪了。
马浩宁的眼睛渐渐向上,瞄到小草莓的生日在8.29,都说怀胎十月,马浩宁在心里把日子往前推了十个月,日子却回溯到前一年的11月底。
怎么会?怎么会是11月份?
不可能。
马浩宁在心底对自己说。
那个时候的高斯还没办理离职,还依旧在他们的身边,一切看起来都那么正常,不可能是那个时候怀上的。跨年夜,他还带着杜海皇孙傲和高斯出去喝酒,怀孕的人不能喝酒,这个道理谁都知道。
跨年夜的后半夜马浩宁还在阳台上抽烟,自己静静的一个人,向黑夜诉说着烟雾般的苦闷,却也希望烦恼能一吹就散。高斯随便披了件衣服就出来找他,站在阳台门口,皱着眉头,却什么话也没说。
马浩宁背对着他,却知道身后是高斯。
“小斯,”马浩宁吹出一口烟雾,“怎么不去睡觉?”
“你又在抽烟,”高斯说,“你最近抽烟的次数变多了,你以前都不抽的。”
“提神嘛。”
“今天都跨年了,视频也发了,他俩都睡得死死的了,你提什么神?”
“干什么呀,高斯,别像个老妈子一样,”马浩宁笑,举起了手中的烟头,像是举起了一杯酒,不过身边除了高斯没有其他迎他的人。
高斯抿了唇。
“诶,你说时间快不快,你去年2月份才来的吧,总感觉已经认识你很久了,”马浩宁像是没话找话,非要拉着他扯起家常。
但是高斯已经不想留在这里了,他刚刚是从马浩宁的房间出来的,浑身上下连带着骨缝都泛着酸软,能爬起来站在这里已经是他花费了很大的努力才做到的。
风吹过高斯的头发,翘起了几根发丝。高斯的身体往衣服里缩了缩,没说话。他不知道马浩宁是不是前半夜的酒没醒,但是又觉得不太可能,醉酒的人没有性功能,而他此时此刻的腿软肯定不是演的。
马浩宁平日里就是这样,亢奋起来像是喝多了一样,高斯只能习以为常。
“去年跨年这个时候,她还没跟我分……现在,呵,”马浩宁的目光投到掉落在地上的烟头,自嘲地笑了一下,“高斯,你说我是不是不适合谈恋爱啊?”
高斯歪头,一缕头发遮在他的额前。
“她们每一个人分手前都跟我说,啊,小马,你应该长大了,但是那个陪你长大的人不应该是我。”马浩宁把头低下。
高斯语塞,干巴巴地说一句:“你已经尽力了。”
“我没,我没有尽力,”马浩宁说,“每次她找我去散步的时候,我都不想去,我宁愿和你们在一起拍视频,宁愿和你剪视频,为什么呢高斯,我当初明明很喜欢她的,为什么后面会变成这个样子。”
“我没办法把生活和工作分得太开,我们做自媒体的工作已经快成了生活,甚至有的时候我感觉我了解你的程度还比了解她多,我明明才认识你十个月,她却已经快陪了我一年多。”
马浩宁把头倚在栏杆上,目光已经望向星空,说:“她吵架的时候还跟我说,以后有孩子了我会不会多点时间陪她,多点时间陪孩子。我没想过,高斯,我没想过我会有个孩子,整天屁颠屁颠跟你后面喊爸爸,我没想过。太恐怖了。”
高斯的表情凝固住了,他捏紧了衣服下摆,说,马哥,我有个事想跟你说。
马浩宁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思绪停住了,回到了五年后的今天,他从椅子上滑下来,用双手抱住脑袋蹲在地上,只希望事情不要真的像他想的那样发展。
别吧,千万别,高斯,你那时候一定没有怀孕吧,不然为什么在我向你递酒的时候你还是喝了两口呢。大晚上的还跟我在阳台上吹风吸二手烟。
他已经够恨自己了,如果小草莓真是那个时候就怀上的,他马浩宁巴不得把自己千刀万剐。
不过终归是自己内心的猜测,马浩宁把整件事保密了,没有告诉任何人,就像是他不曾撞破这个秘密。他知道高斯一定也不希望别人都知道孩子是他生的,以他嘴严到如今的程度。
后面的日子也算是照着设想的轨迹发展,高斯去了新的自媒体工作室,晚上还是会回来和他们一起吃晚饭,小草莓上了幼儿园,而其他三个人还是照旧。
时间久了,高斯对马浩宁也不再目光闪躲,甚至有的时候会主动来和他谈话,马浩宁一直用那种平常的心态去和他交谈,虽然看着高斯时自己心里还是不得滋味儿。
小草莓这些天说自己的左腹一直在痛,一开始只和爸爸说,后来出现在在早餐桌上,再到后来马浩宁受到高斯请求去接她的时候,小草莓再一次跟他说。
“小狗叔叔,我这里好疼,”小草莓摸了摸自己的左小腹,哭丧着脸说。
马浩宁问:“疼了几天了?”
小草莓:“好几天了。”
马浩宁说:“那明天叔叔带你去医院好不好?”
小草莓露出了惊恐的神色:“去医院,要打针吗?”
“怎么了?小草莓害怕打针啊?”
“嗯,针头尖尖的好吓人,不过爸爸也怕!”
马浩宁嘴角弯了弯,说:“我也不知道呀,这得听医生的。”
第二天早上,小草莓突然又跟他说肚子不疼了,还说自己不用去医院了。高斯跟他说如果她还疼的话自己会带她去医院,不用麻烦他。马浩宁点点头,觉得没什么不妥,毕竟他之前也没有带小孩子去医院的经历,觉得孩子和爸爸在一起总归好带一点。
后来的某一天,马浩宁在办公室和一个广告商谈合作,手机突然进来一个陌生号码,想也没想就接了。
电话一接通,那头就传来急促的声音。
“诶你好,是高诗余的家长吗?小朋友刚才在操场上晕倒了,刚才一直打她另一位监护人的电话也不接,尽快到xx医院,刚才幼儿园已经叫了救护车,现在在去医院的路上。”
女老师的说话声。
马浩宁几乎是“腾”地站起来。
广告商的负责人识时务地说:“今天已经差不多了,马总您有事先去忙吧,我等会自行离开就行。”
马浩宁感激地看了他一眼,说了声谢谢,出门就叫上杜海皇一块走,留下孙傲看公司。
赶到医院楼下的时候,停车队伍长长一条,马浩宁看着心里急,直接从驾驶座上下来,让杜海皇帮他开,他先上去了。
马浩宁连电梯都没来得及等,焦急地走楼梯上了老师说的楼层。
如果小草莓是他的孩子,他会拼尽全力。
如果小草莓不是他的孩子,他也会拼尽全力。
因为她是自己喜欢的人的宝贝,那也就是他想捧在心尖上的宝贝。
他边跑的同时,一边庆幸还好当时紧急联系人填了他的号码,否则万一真的出了个意外,阴差阳错,高斯没有及时接到电话,那又有谁来医院呢?
突然有一种错觉,觉得高斯父女俩好像需要一个依靠,而他就恰恰跃跃欲试。
莫大的责任啊,一时间全压在了马浩宁同志的肩膀上。
医院门口的长廊采光不是很好,从这头望过去时,看到的都是四周徒壁上的阴影,长廊的尽头是两扇窗,射进来的阳光像是高楼大厦中的蝼蚁,衬得楼内更是阴暗,更是令人窒息。
高斯赶到医院的时候,马浩宁已经在和医生了解情况。小草莓此刻还躺在ICU里神志不清,老师也在与家长交接完情况后离开,临走前还留下一句“辛苦了,祝孩子一切安好”。
一切安好,希望如此吧。马浩宁抬起头,医生有些阴沉的神情却告诉他事情可能并不“安好”,他的心脏止不住地狂跳,后背也不断地冒出冷汗,说医生你一口气说完吧,你这样小心措辞地说我可能更接受不了。
医生摘下口罩,见家属这样说也不端着了,他说你女儿天生只有一颗肾,而现在这颗负责全身排毒系统的唯一一颗肾已经坏死,得要找到新的肾源来替换旧肾。必须尽快手术,否则后果难料。
马浩宁嘴唇都忘记咬了。
“一颗肾?”
医生古怪地看着他:“你不是他的父亲吗?”
马浩宁说:“很抱歉,我不是。”
如果他是该多好,那他便会从小关注女儿的身体情况,并且在她第一次说左腹疼的时候就立马带她来医院检查,而不是拖到现在,拖到小草莓自己疼得来忍不住和他说。他更不会在小草莓说不疼的时候就相信了小孩子的童言,继而把这件事抛到脑后。
医生的眼睛微眯着,居然端详起他来,说:“真的不是吗?你别因为接下来的费用昂贵连女儿都不认了,小伙子啊,这样的人我见多了,你看着不像。”
马浩宁苦笑着说:“真的不是,不过后续费用我会负责到底的。”
医生说:“好吧,不过小朋友长得真的很像你,”他笑起来,“希望他的亲生父亲听到了不会来找我麻烦。”
马浩宁逢迎地笑了笑,眉头却是拧着的。
傍晚,高斯坐在走廊两边的座椅上,双腿垂下却不住地在抖。马浩宁频频回头,担忧地看着高斯的状态,另外耳边是医生的叮嘱。
高斯原本皮肤就白,现在的面色更是苍白,嘴唇已经完全没有了血色。
他刚才在工作室拍视频,一上午都忙碌得手机也顾不上看一眼,好不容易保持良好状态拍完了一段后,才想起去拿手机,锁屏上是轰炸式的未读消息和未接来电。
他给幼儿园老师回拨,老师告诉他事情的原委,并和他说事情已经交接给另一位家长了,现在人在医院,自己在回幼儿园的路上。
另一个家长?高斯有些没反应过来。过去五年独来独往惯了,很多事都是自己亲力亲为,只要有一件事没办好他就会着急得心慌,突然有一个人为他分忧,很不习惯。
老师的声音有些紧张,说,高爸爸,另一位家长的联系方式是你当时填在高诗余小朋友资料表上的,否则我们也不会联系到他,哦对,他说自己姓马,是你的朋友。我们不敢把小朋友交到陌生人手里的。
高斯说,哦,好的谢谢,我知道了。
马浩宁为什么没给他打电话?高斯便跑出工作室站在路边拦出租车,手里拨通马浩宁的电话,绿色的拨通键一按就跳回主页面,他按了好几次都是这样,直到他坐进出租车,才想起来他几年前就已经把马浩宁拉黑了。
他把马浩宁从黑名单里拉出来。一拨通,对方就秒接了,一声“高斯”尾音带着不确定,下一句的“你很久都没有给我打电话了”还没说完,高斯就打断了他。
“你在哪个医院呢?小草莓现在怎么样了?伤哪了吗?”
对面没有声音。
高斯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他用小臂抹掉眼角的盐水,“马浩宁,你说话啊,我女儿现在怎么样了?”
“小斯,你别着急,我现在在等医生,他会说具体情况的,”马浩宁的声音低沉,像是嘴巴贴着话筒说的,顺着电流流入高斯的耳朵,能适当地抚慰一下高斯的神经。“别着急,别着急,这里有我呢,没事的,孩子会没事的……”
“我怎么能不急……”高斯这句话已经是带着鼻音了,给司机报了个地址之后,就用手遮住了脸,想要把自己与外界隔开。耳边却还贴着手机。
“高斯,现在什么都不要想,听我说,听我说好吗?”马浩宁的语气很严肃,却让人听出了恳请的意味,“这次相信我好吗,高斯。小草莓一定会没事的,你现在要做的就是什么都别多想,只要相信我就好。”
“过去的事你打我,骂我,怎么惩罚我都可以,我都接受。小斯,过去是我混蛋,是我把你弄丢了。我过去总是对你给我的好熟视无睹,把你对我的喜欢当作理所应当,是我错了,小斯,我错到底了,我是傻逼,我是宇宙超级无敌大傻逼。”
高斯紧张焦虑的情绪渐渐有所缓和,他听到马浩宁的声音在医院那种空旷的走廊里回响,附着他的声音再次传入他耳里。
原来他知道。高斯想。
“别说了,这件事我们回头再说。”高斯说。
这是他几个月来第一次和马浩宁谈起以前的事,本以为只要避免不谈就可以忽略掉那几年,可是伤疤在那里,它就一直在,总是会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强调着存在。在两个人的心里同时刷着存在感。
也许这几个月的刻意回避不仅是因为自己不想再回到那个灰暗的时间,并且是想到如果对方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而自己一直耿耿于怀的话,未免太矫情,那样才显得自己更像一个傻逼。
毕竟人不能总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自我感动。
“……好,这件事我们回头说。高斯,我只是想告诉你,我过去做错了很多事,也许已经不能弥补,但是我今后不会再做错了,让我对你好,好吗,别拒绝我。我要是再辜负你,我马浩宁就是男人中的败类。”
“你可以揪着过去的事情不放,我不会怪你,是否可以原谅我的权利在你手上,没有人会逼你。如果你原谅我,我一定不会再伤害你,我会好好爱你,好好爱小草莓,我会珍惜当下所有,会把你当年给我宽容和喜欢加倍给你。如果不原谅我也没事,我更要对你好,直到你肯再次接受我。”
”你什么事都可以不相信我,但是这次一定要相信我,好吗?小斯,我们相信医生……”
马浩宁你为什么要这样啊,这样不像你啊,你不是不喜欢我吗,五年前不是你放我走的吗,如果你当年说出这些我一定当即就原谅你,不走了,无论你说什么我都可以为你去奔赴。可是现在我对你已经死心了啊,为什么还要一副很卑微很深情的样子。这些话为什么刚重逢的时候不说,为什么干脆不晚点再说,为什么现在要说这些话,这是时候吗?这是时候吗马浩宁?
“回去再说好不好,马浩宁,算我求你……”高斯的眼泪这时候流下来,顺着他的指缝溢出,一点一点,像是一颗冰心融化的雪水。
别说了别说了,再说的话我似乎真的快要说服自己原谅你,你明明是我曾经临产时咬着牙都想弄死的人,剔骨都想忘记的人。为什么现在又变成了让我心脏酸的不行的人,仿佛如果没有接受你,我将继续生活在黑暗之中,并且将终身后悔这个决定。
“小斯,我不想再看到你一个人了……”
高斯没忍住呜咽出了声,在出租车后座肆意地流着泪。他也不用手遮了,流泪没有什么丢人的,他开窗,风吹在脸上很舒服,像是在安慰着他,轻轻地吹干了他的泪痕。
他偶然想起五年前,他也是这样在出租车后座流着泪,不过他当时没有开窗,因为当时正值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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