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终是又来到了上海。
从海边回来后，他一路走到自己的房间门前，抬起手，看向了发霉的木门，没有立马叩响。
他把女儿一个人留在屋里睡觉，他不在的时候，只能用封锁来保证孩子的安全。
住在他对门的人是一个中年男人，长相有些狰狞，却总是挤出一副和善的眉眼来碰小草莓，特别是在他不在家的时候，曾经还拉着孩子进他的房间。如果不是那天高斯恰巧赶回来拿东西，后果不堪设想。
高斯摸了摸自己的裤兜，空空的，隔着布料只能摸到自己柴瘦的腿。
他竟然忘记带了钥匙。
此时正是凌晨，出租屋里没有一点声音。高斯咽了口口水，用骨节轻轻地敲了敲门。
“小草莓？爸爸回来了，来开个门。”
高斯把耳朵听着门板，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估计是小孩子下地的声音，而后又恢复了宁静，没有了声响。
高斯叹了口气。
他背靠着门板坐下，无奈拿出了手机，打算刷会，打发时间。
他点进了许久未看的微博，发布了一条博文。
斯goh-V-：
“回家，没带钥匙，烦。”
此时正凌晨4点。
高斯看了眼手机电量，熄了屏，又塞回兜里，把头埋在臂弯里，假寐。
房间里又传来了响声。
“你走了吗？”小草莓悄悄地来到门前，把嘴凑到门缝里，又问道，“我爸爸马上就回来了。要他同意我才可以出去。”
高斯一笑。
傻孩子。
“高诗余，”高斯扒着门缝压低声音说，“你要是再不开门，我就不让嘟比陪你睡觉了。”
高斯鲜少在外面提及小草莓的真实姓名，因为他曾经告诉小草莓，爸爸一旦说了这个名字，就一定要听话。只有知道你名字的人才可以给他开门。
最后的防线了。还好对门的猥琐大叔不知道。
小草莓惊呼了一声，立马把门锁扭开了。
“爸爸！”小姑娘往高斯腿上一扑，“你怎么又不带我去海边……昨天答应我的……”
“那你昨天还答应我好好睡觉呢，”高斯弹了下她的脑门，“现在跟我说话的是谁啊？”
嘟比迈着老迈的步子，绕着高斯的裤腿一圈，又趴下了。
嘟比现在已经是猫中的老人了，睡觉的时间越来越多，吃得也越来越少。高斯把它捞起来，用手轻轻抚了抚。
他一直都很害怕扰乱他人，尽管对象还是一只猫。
“不管，撒谎的人鼻子会变长——”小草莓嘟起嘴。
“那你的肯定比我的长。”高斯说。
高斯起身，把嘟比重新抱会猫窝。抹了点免洗洗手液，又把小草莓抱回床上。
给小孩子掖好被角，安顿好之后，他靠在床头刷起了手机。
小草莓的眼睛看着天花板，问道：“爸爸，我们还能见到外公外婆吗？”
“当然可以，我们可以用手机视频，”高斯顺口说，“怎么这么问？”
“因为很多人见过一次以后就见不到了，”小草莓翻了个身，把背朝向高斯，自顾自地说，“外公外婆很好，如果只能见一次的话我会很难过。但是邻居家的小胖很坏，老拉我辫子，我一次也不想看见了。”
高斯刷屏幕的指尖顿住了。
他迟迟没有给出回应。
小草莓说着说着，声音渐渐弱了下去。
睡着了。
高斯又把她的被子往上拉了一点。
他的手机屏幕突然亮了，弹进来一通电话，他的目光看过去。屏幕上硕大的“海皇”二字，让他伸出去的手一时停住了。
杜海皇。
他很久都没有看见过这个名字了。
整整四年，从他辞职，离开这座城市开始，那些与他青春紧密相关的所有东西都被他一齐扔到脑后。
他想逃避，他想躲开，不知不觉中，有关小潮team的一切竟真的被慢慢淡忘在时间长河里，包括那个人。
包括马浩宁。
如果这通电话没有弹出来，如果他没有那么大的反应，高斯就真的相信自己已经忘记了那些人那些事。
可是事与愿违，他没有。
在当他回过神来时，杜海皇打来的电话已经由于长时间无人接听而挂断了。
高斯定定地看着将要熄灭的手机屏幕，不知为何，心里居然松了口气。
过了几秒后，孙傲又打过来一通。
高斯依旧没接。
屏幕又一轮熄灭后，杜海皇的电话又打进来了。
高斯突然就萌发出一种心理，他就是想看着这俩人轮流打电话，而自己就偏不接。
就像是他之前在小潮team的日子一样，不为别的，只是因为这样好玩。
节目效果都不必特地整。
正因如此，那时他刚进来没多久，马浩宁曾拍着他的肩膀，充满赏识地说：“高子，你简直是为我们团队量身打造的帅哥。”
高斯猛拍了一下自己。
停止无止尽的联想啊，高子。
高子。
那个人总会这么叫他。
高斯觉得自己简直要疯了，他抓着自己的头发，拿起手机走出房间，也不管这通电话是谁打来的，就按了接听键。
“我跟你说，我这通他必定不——”
刚接通，电话那头就传来了声音，杜海皇的。
高斯：“喂。”
杜海皇话还没说完，字节就被卡在喉咙里。
“迈，”小傲震惊了一小会，把声音开了免提，“真接了？”
“啊，接了，你们又赌了什么？”
“孙傲说下周我房间他打扫，”海皇憋着笑的声音响起，与四年前没有丝毫差别，听着让人心情也愉悦起来。
霎时，高斯竟觉得自己从来没有离开过小潮team，而这通电话只是因为他出了个远门，而那头又不知道在搞什么奇奇怪怪的整蛊，远程跟他商量一下对策。
“你还当真了？”小傲拍了下海皇脑袋。“便宜尽你占，亏都是我吃。”
“行行行，说正事儿，还忙着呢。”高斯打断他俩无止尽的拌嘴。
“迈，高子，现在凌晨四点你忙？你不会真的去揽奥特曼拯救世界的活了吧？”小傲说。
“就你事儿多，”高斯回答，“那你们凌晨四点不睡觉轮流打电话也是心血来潮？”
海皇“靠”了一声，说道：“还不是马哥把我们俩叫起来，说如果我们打不通你电话，这个月工资就没了。”
小傲插嘴：“他说你把他电话拉黑了？怎么回事儿啊高子？”
高斯：“……”
小傲：“跟兄弟说说，咱几个嘴严，不会说出去的，放心，昂。”
海皇在旁边“嗯嗯嗯”地迎合。
两个大漏勺装什么蒜。
“哎呀，真没啥，当时辞职理由你们不也看见了吗？父母催相亲结婚，没办法。”高斯笑笑，一句瞎话想都不带想地扔给对方。
“那你这四年干啥去了？结婚了？”海皇凑近手机问。
高斯眼神飘忽，随口打哈哈：“没，哪能呢。咱眼光这么高，你说是吧，我也没准备好要个小孩呢。”
孙傲问：“那你回上海是打算继续跟着马哥干吗？”
高斯一下子愣住了。
“马哥看见你发的微博了，说你现在地域IP在上海，就打个电话问问，也不知道你具体回来干啥的。不过那个也可能是有错误什么的，这玩意不是随便搞搞就能改了吗，马哥就让我们打个电话问问。”小傲说道。
“……哦。”高斯说。
“哦什么哦，所以你到底回来没？要没地方住，就把你那间卧室收拾收拾还能睡，也别订酒店了，浪费那钱干什么玩意儿？”小傲继续说。
高斯一句“没回来”停在喉口，却噎住了，没了声。
用什么借口？他的地域IP被改了？
能瞒得过几时呢？
高斯发现他的计划里只有单纯躲着马浩宁这一项，却忘记了从长计议。既然他找的新工作也是一家自媒体，那么自己可能在方方面面都有机会碰见他，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都是不可避免的。因为关于上海的这段记忆里，马浩宁曾经站立于他目标的终点。他的第一次纵情，他的第一次爱恋，他的义无反顾和珍惜的所有都给了那人。
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就忘记。
呼吸着同一座城市的空气，仰头看见的都是一样的蔚蓝。
怎么可能不在意。
想着想着，对面的那扇门响了几声，打开了。那个中年男人从里面走出来，手上不知道拿着什么。像是开锁工具。抬头看见了正在接电话的高斯，很不自然地转了路线，走向昏暗的客厅。
高斯的呼吸一滞。他握着手机的力度又加强了几分。
他要带小草莓逃离这个地方，赶快。
去一个安全的地方，哪里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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