弁星顶着两个淡淡的黑眼圈登上熟悉的公共飞行器，在惯常的角落位置坐下。一个沉稳的身影也跟着上了车，极其自然地坐在了他斜前方的位置。
弁星眼角余光瞥见那抹深色便装，心头猛地一跳！阴魂不散？！
他差点把终端捏碎。
乔苏里坐定，甚至还回头对他极其自然地点了下头，仿佛只是普通乘客偶遇。
弁星忍了又忍，终于从牙缝里挤出话来：“乔苏里先生，我记得你有私人飞行器？”乔苏里的脑子是彻底坏掉了吗？他不懂什么叫尴尬？什么叫社交的留白？
乔苏里闻声侧过身，表情平静无波，声音不大却足够弁星听清：“是的，阁下。不过，我想您恐怕不太喜欢与我同乘私人飞行器。”
弁星一口气差点没喘过来，同乘公共飞行器也并没有好到哪里去啊。
然而乔苏里那双幽深的黑眸直视着弁星瞬间僵住的脸，语气真诚得让人抓狂，“但是，作为项目的重要合作伙伴，同时也是在边域星，我认为有责任保证您的安全。公共飞行器人多眼杂，我随行护送更稳妥。”
保证安全？弁星差点气笑。乔苏里的私人飞行器还有点防御力，难不成他又带了一打神奇小圆片？
他内心疯狂吐槽，但乔苏里那副“公事公办、职责所在”的坦荡表情，让他所有刻薄的质疑都堵在了喉咙里。他能说什么？公共飞行器谁都能坐，坐哪都行。
弁星最终只好别过脸去，如果因为没人说话乔苏里就会尴尬的话，那显然也是他自找的。
飞行器启动，聒噪的商业广告和那循环播放的“舒缓音乐 -> 温柔广告 -> 舒缓音乐”模式再次如同魔音灌耳般响起。弁星愤怒的瞪向乔苏里，奸商！公然违反雄保会必须给雄虫留出特权接入端口的规定，虽然除了他也没什么雄虫会坐公共飞行器了。“星轨医疗科技，源自荒星的活性馈赠，采用域外科技……” 那温柔磁性的亚雌广告声线再次响起。
乔苏里站起身，对弁星的瞪视恍如未见，极其自然地移动到了弁星旁边的空位坐下，带来一丝风尘仆仆的气息和淡淡的、属于精密机械的冷冽油味。
弁星惊讶极了，直到他感觉到旁边的乔苏里坐下后，并没有像其他乘客一样放松下来，反而开始在座位下方摸索着什么。他低着头，修长的手指灵巧地摸索着弁星座位下方一个极其隐蔽的、几乎与内饰融为一体的检修盖板。
在公共场合撬自己公司飞行器的座位是这么正常的事情吗？
乔苏里用指甲在盖板边缘找到一个小小的凹槽，轻轻一抠，一块巴掌大的盖板被无声地掀开了。里面是密密麻麻的线束和接口。乔苏里毫不犹豫地从自己夹克内袋里掏出一根……非常原始、甚至有点老旧的数据线。
在弁星越来越难以言喻的目光注视下，乔苏里精准地将数据线一端插进座位下的某个接口，另一端……递到了弁星面前。
“阁下，”乔苏里的声音压得很低，语气平静得就像在讨论天气，“麻烦连接一下您的个人终端，需要扫描确认雄虫权限。” 他的表情一本正经，眼神专注地看着那个接口，仿佛在进行一项严肃的科学实验。
弁星：“……”
他看着眼前这根突兀的、与“星轨”公司高科技形象格格不入的数据线，又看看乔苏里那张写满“我在办正事”的认真侧脸，一股强烈的荒谬感直冲他的天灵盖，他感觉整个人都仿佛升华了，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
沉默了两秒，在乔苏里依旧保持着递数据线的姿势、以及那循环广告温柔地念着“更持久的精神力舒缓体验……”的背景音中，弁星终于慢吞吞地、带着一种近乎怜悯的语调开口：“哇哦，数据线。”他的声音平板，却刻意拉长了语调，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嘲讽，“我以为你们是科技公司哦，乔苏里。”
乔苏里的耳朵尖几不可查地红了一下，但他绷住了表情，维持着那份该死的“公事公办”的严肃。他甚至还清了清嗓子，眼神依旧没离开接口，用一种“我在解决重大技术难题”的口吻，义正言辞地回应：“这完全符合雄保会必须给乘坐公共飞行器的雄虫阁下们留出接入权限通道的要求。”
弁星盯着乔苏里那强装镇定的侧脸看了几秒，对方一如既往的坦荡，能伪装性别进军部的亚雌，疯狂的让当年麻木的他都震撼，这点事情确实算不了什么。
“啧。”弁星最终发出一声短促的、意味不明的声音。
他没再废话，接过那根有点硌手的数据线，连接上了自己的个人终端。
权限扫描瞬间完成。
终端上定制的星云皮肤被激活了。
一小片微缩的、绚烂的蓝色星云投影从他腕间悄然浮现，星辰点点闪烁，星尘如同流动的光纱，温柔地笼罩住车厢，将他略显苍白的侧脸映照得有些梦幻。这投影并不张扬，只是让整个车厢形成了一个小小的、静谧的私人宇宙。
几乎同时，舱内那循环播放的、温柔的广告声戛然而止。连带着那段舒缓的背景音乐也彻底安静下来。整个飞行器内部，只剩下引擎平稳运行的微弱嗡鸣，和乔苏里近在咫尺的呼吸。
世界，清净了。
乔苏里立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拔掉了数据线，把那块小小的检修盖板“咔哒”一声严丝合缝地盖了回去，动作流畅得像排练过无数次。做完这一切，他才终于放松了紧绷的肩膀，靠在椅背上，仿佛刚才什么也没发生。
就在这时——
嗡…嗡…
两声几乎同时响起的、轻微的终端震动音打破了这片短暂的宁静。
弁星和乔苏里同时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腕。
是瑟维尔。他同时给他们两人发了一条加密信息，看来是公务。
弁星皱着眉点开。乔苏里也做出了同样的动作。
信息很简短，是瑟维尔一贯的风格：
【发件人：瑟维尔中将】
昨日袭击事件初步简报：
系极端反雄虫组织“复仇之翼”所为。该组织常利用军雌意外死亡事件煽动情绪，此次借口为一名叫“卡洛尔”的C级军雌（已故，记录显示为匹配后意外死亡）。
军部评估为常规恶**件，已加强安保级别。请两位阁下近日出行务必留意，如有异常，立即联系我。
——简报结束——
乔苏里看完，表情没什么变化，只是眼中闪过一丝了然，随即恢复了平静，仿佛只是收到一条普通的天气预警。这种利用悲剧的极端行为，在荒星和边域并不算罕见。
然而，弁星的呼吸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
卡洛尔…？
弁星的目光在“卡洛尔”这个名字上停留了不到半秒。
一个在虫族底层再常见不过的名字。光是他在军部梳理名单里见过的，没有十个也有八个。
这些极端组织，这些军部的标准应对流程，就像一套排演过无数次的戏剧。一个底层雌虫死了，成了一个数字，一个符号，一个被各方拿来用的“借口”。不会再有人真正去关心那个叫“卡洛尔”的军雌到底是谁，他经历过什么，他的死亡背后是否有冤屈。
一种熟悉的、冰冷的虚无感再次漫上心头，比刚才更沉重。他关掉了终端屏幕，那片蓝色的星云投影也随之淡去，仿佛从未出现过。
他靠回椅背，闭上眼睛，将那个微不足道的名字和它背后所代表的无尽苦难，一同抛诸脑后。
又一个被磨碎在齿轮下的倒霉蛋罢了。
这世道，谁不难呢。
他心中只升起一句极其短暂而空洞的感慨，随即就被更庞大的疲惫和麻木所淹没。这世上的悲剧太多了，他自顾尚且不暇，哪还有心力去为一个模糊的名字触动？
飞行器继续平稳前行，载着心思各异的两个虫，驶向目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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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部精神诊疗中心的空气，永远混合着消毒水和各种痛苦压抑的气息。弁星换上诊疗袍，戴上他的冷脸，一头扎进了工作里。
今天的狂暴患者不多，大多是些需要常规精神梳理的伤患。弁星动作麻利，精神力精准高效，像一台设定好程序的治疗机器。沉默、高效、零交流是他的工作信条。
完成几个常规疏导后，趁着短暂的间隙，弁星靠在冰冷的治疗台边，随手从记录本上“刺啦”一声撕下小半张空白纸片，又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笔。剧本……嘉兰…… 他脑子里一团浆糊，对着那张可怜的小纸片，眉头拧得能夹死苍蝇。
就在这时，一个刚被他梳理完、精神状态还算平稳的年轻军雌，正小心翼翼地从治疗床上坐起来。弁星的目光无意识地扫过他，一个荒谬的念头突然冒了出来：……问问？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咳，” 弁星清了清嗓子，声音干巴巴的，带着一种他自己都觉得别扭的突兀感。那年轻军雌和旁边几个等待的患者瞬间齐刷刷地看向他，眼神里充满了惊愕和惶恐——这位以冷淡寡言著称、平时连个多余眼神都欠奉的B级阁下，居然主动开口了？！
“你们……” 弁星硬着头皮，努力忽略那些让他不自在的目光，“平时喜欢看什么电影？” 问题问得僵硬无比。
整个治疗室瞬间安静得落针可闻。几个军雌面面相觑，大气都不敢出。半晌，那个年轻军雌才鼓起勇气，声音细若蚊呐：“报、报告阁下……喜欢……喜欢战争片。看战友们冲锋陷阵，很……很热血。” 旁边几个也连忙点头附和：“对对对！战争片！看我们军雌大杀四方！”
弁星：“……” 肌肉做的大脑果然只会思考肌肉！他内心翻了个巨大的白眼，耐着性子（或者说强忍着摔笔的冲动）追问：“那……有雄虫主演的电影呢？喜欢看雄虫演什么？”
这个问题一出，军雌们的眼睛瞬间亮了！仿佛被注入了兴奋剂。
“雄虫殿下！只要是雄虫殿下出现，演什么都行！”
“对对对！看殿下们优雅高贵的样子就很满足了！”
“等级越高的殿下越好！S级殿下的精神力场，隔着屏幕都感觉被梳理了！越S越好。”
“剧情？不重要！能看到殿下们就好！”
“殿下穿礼服的样子！殿下喝茶的样子！殿下微笑的样子！都爱看！”
弁星听着这七嘴八舌、充满了慕强本能和求偶期冲动的回答，臭着脸提高了空气净化系统的功率，雌虫信息素的味道都快翻涌起来了。……我就知道！问他们就是浪费空气！他感觉自己像个傻子，居然指望这群脑子里只有信息素和等级的军雌能给出什么建设性意见！
“行了。” 弁星冷冰冰地打断他们，声音比刚才低了八度，瞬间冻住了所有声音。他不再看那些瞬间噤若寒蝉的军雌，重新把目光投向那张依旧空白的小纸片，治疗室再次恢复了弁星喜欢的、死一般的寂静，只有仪器的滴滴声还在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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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小时后，助理小心翼翼地探头进来通知：“阁下，休息时间到了。”
弁星正对着那张只画了几个无意义圈圈的小纸片运气，闻言“啪”地一声把笔拍在台子上如果不是为了推迟强制匹配期，他怎么会陷入这样的境地。
下午的治疗波澜不惊。或许是早上的“电影市场调研”耗尽了弁星最后一点耐心，他彻底回归了“治疗机器”模式，效率奇高，话更是一个字没有。
结束最后一个患者，弁星看着窗外渐沉的暮色，又想起乔苏里说不定还会埋伏他。……烦！他果断转身，对助理吩咐：“跟军部后勤说，给我安排个临时休息室。今晚住这儿。”
呆在军部还能不安全。呵呵。
狭窄的军部休息室里只有一张硬板床和一张小桌子。弁星把自己扔在床上，瞪着天花板。剧本……嘉兰……`乔苏里的脸、军雌们花痴的回答……各种碎片在脑子里打架。
算了！他猛地坐起身，破罐子破摔地想。管他呢！糊弄过去就行！ 他打开终端文档，脑子里瞬间蹦出上辈子在地球时被迫陪人看过的那些狗血剧套路。什么《霸道总裁爱上我》、《白矮星花园》、《回村的诱惑》……乱七八糟的剧情梗概在眼前飞舞。
`就它了！` 弁星眼中闪过一丝名为“灵感迸发”实则是摆烂到底的光芒，手指在虚拟键盘上噼里啪啦一顿狂敲，完全不顾虫族社会的逻辑和雄保会的期待。什么一见钟情、再见倾心、误会、车祸（改成飞行器事故）、失忆（精神图景紊乱）、带球跑（揣着虫蛋跑路）、破镜重圆……他把能想到的狗血元素一股脑儿塞了进去，背景粗暴地设定在星舰上，主角名字都懒得改，直接用“兰殿下”和元帅。
两个小时后，一份散发着浓烈“地球风味”和“弁星式敷衍”的《星舰情缘：兰殿下的心尖宠》剧情大纲新鲜出炉。弁星看都没再看第二眼，直接甩手丢进了电影项目的工作群聊里，并附言：
[文件]《星舰情缘：兰殿下的心尖宠》剧情大纲_V0.1
[弁星]：初稿。先看着。
发完，他直接关了终端提示音，把自己砸回硬板床上。爱咋咋地！老子睡了！至于群里会掀起怎样的惊涛骇浪？那关他弁星什么事！天塌下来，有嘉兰顶着！他只想用睡眠淹没脑子里的一切混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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