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出身岡特家族,卻從未被視作一個完整的人。
那是一棟早被世人遺忘的老屋,匍匐於英格蘭南部的荒野深處,終年籠罩在濃霧與濕氣之中。屋內牆壁爬滿藤蔓般蜿蜒的詛咒痕跡,石磚滲出冰冷腐朽的氣息,連窗邊的日光也顯得病懨懨的,像是早已染上屋中沉寂的毒。
奧黛麗·岡特誕生於那座沉重得近乎詛咒的古老宅邸。她的母親,是一位身分幾近湮滅的岡特家旁系女子,甚至未曾留下名字;而她的父親,則是家族中握有實權的旁支繼承人,一位將古老咒術與血統純淨奉為唯一信條的偏執者。
在那個將血緣視作榮耀、將異端視為玷污的家族裡,有些結合從未被視為錯誤——即使那份血緣近得幾乎無從分離。奧黛麗,便是在這樣的沉默與禁忌中被孕育於世。
從學會走路那天起,奧黛麗就知道自己與其他孩子不同。
每天清晨醒來,她得先戴上蛇皮手套,觸碰牆上的三道「血印」,然後接受長輩施下的禁言咒,以防她在訓練過程中「情不自禁地哭出聲」。她的頭髮若長得太快,便會被剪下、焚成灰燼,混入餐食之中,以「淨化血性」。每當她在夢中驚醒,總會發現床下多出一道新繪的結界——她從未問過那是誰畫的,也不敢問,那道結界究竟是用來鎮壓什麼。
她從未被喚作「奧黛麗」。家中的長輩只稱她為「試驗體」、「那個孩子」、或是「獻給史萊哲林的祭品」。有時,她甚至懷疑自己是否真的存在過——那些人眼中映出的,從來都不是她,而是她身上所承載的「用途」。
某年寒冬,她高燒不退,額心的蛇形印記自動浮現,整座宅邸瞬時騷動。然而長輩們並未立刻為她施咒療傷,反而將她綁上祭台,召來一群喃喃念咒的男人,圍繞著她測試禁術的共振反應。她昏迷了三日,醒來時聲帶受損,咳血不止。此後數月,她無法再說出一個完整的咒語,甚至開始懼怕自己口中吐出的每一個詞彙——彷彿那不是語言,而是某種被詛咒的釋放。
「妳是咒語的容器,不是說話的人。」祖父曾這麼告訴她,「真正擁有聲音的,是我們的祖先。」
那一年,她才七歲。
她是從井邊開始籌劃逃走的。
那口井位在屋後,蓋著沉重的石板,長年封鎖,無人敢碰。據說裡頭封著某位家族長輩殘留的靈魂,也有人低聲傳言,那裡曾丟過一具失敗的試驗體遺骸,至今每到夜半仍會發出咿咿的聲響。
她第一次聽見井中的聲音,是在十歲那年。
不是鬼,也不是風,而是一段殘破的蛇語,像有人隔著百年時光對她低語。那音節既陌生,又異常親密——彷彿是血脈最深處的某段記憶,在沉睡許久後緩緩甦醒。
“…Audrey.”
那聲音這樣喚她——不是家中任何人曾用過的稱呼,而是……
「奧黛麗。」
她在夜裡顫抖著醒來,發現自己的指尖正一遍遍地在床單上寫著那個名字——奧黛麗,Audrey。那不是誰賦予她的,而是她從井中聽見、從夢裡找回的名字。
從那天起,她開始籌劃離開。
她不能從正門離去,不能帶走任何東西,不能留下任何痕跡。家族的每一面牆、每一盞燈,都布滿了魔法監視。她只能等待某次儀式結束後,在眾人意識恍惚之際,從祭壇側門溜向內院。
她沒能帶走衣物,只悄悄將一條藏於地窖的小銀鍊纏繞在指間——那是某位早年失蹤的姑婆遺物。據說她也曾試圖逃走,最終卻困死在禁咒結界中,餓至形銷骨立。
她不知道那條銀鍊是否真的能庇護她。她只是想,如果終究難逃一死,至少有個東西能陪著她腐爛、結凍,靜靜等待被人發現。
那一夜,雪下得極深,荒野的小徑幾乎被掩沒。她的腳步無聲,如同踏在一場遲來的葬禮上。
她赤腳行走在積雪中,腳底早已凍裂,耳後仍隱隱作痛——那是昨夜試驗失控時,被蛇咬出的血印,尚未癒合。血與雪交融,在她身後染出一道幾近看不見的痕跡。她不敢停下,只能一路奔向東北方——傳說中,那裡藏有一座隱於山谷的魔法哨站,曾為某位流亡者開過一次門。
她不知道那扇門是否還開著,只知道——一旦被追兵追上,她將被帶回井邊,再次封入那座無名之屋的地底深處。
不知連續走了多少日夜,她終於倒下。
在一片銀白的林地中,她的體溫失控,意識如殘燭般忽明忽滅。她看見滿天雪花緩緩旋轉,看見自己的指尖微微顫抖。銀鍊仍纏在手腕上,彷彿某種尚未斷絕的誓言,靜靜守著她,陪她走向終點,或奇蹟。
她最後聽見的聲音,是另一種語言。
不是來自井中,而是雪地上那位黑衣人,低聲唸出的咒語。
她醒來時,已不在英格蘭。
她是在誓約殿下方的療癒室醒來的。
那是一間無窗的石室,牆上沒有任何咒文或符號,空氣寂靜得近乎純白。四周看不見監視魔法,也感受不到令人顫慄的血脈氣息。只有火盆中一簇微弱的藍焰,靜靜搖曳著,如同深海裡緩慢呼吸的光。
她的傷已被妥善處理,蛇咬的痕跡不再作痛,體內潰散的魔力也暫時穩定。唯獨那條銀鍊,仍緊緊纏在她的手腕上——那是唯一沒有被他們取下的東西。
她靜靜地躺著,睜開眼沒有說話。
第一個出現在門口的人,是伊薩克·沙菲克。
他獨自前來,身披一襲深黑長袍,靜靜立於門檻。那目光落在她身上,既無審視,也無防備——與她所見過的所有「純血巫師」都不相同。沒有血統驕矜的自傲,也沒有對「岡特遺毒」的恐懼與厭憎。
她不確定那是什麼,只覺得那樣的凝視,讓人忍不住想閉上眼。
「妳能聽懂我說話嗎?」他語氣平靜如石,「若妳點頭,我會留下妳;若妳搖頭,我會送妳離開。」
她既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只是微微張口,嗓音啞得近乎斷裂:
「你不怕……我身上……有詛咒嗎?」
伊薩克沒有立刻回答,只是走近一步,指尖輕觸她手腕上的銀鍊。
「妳的詛咒,來自他人之手,並非出於本意。」
他語聲低緩,卻如鐫石刻銘般沉穩而清晰:「我們不驅趕那些,未曾自行選擇命運的人。」
他沒有問她的來處、姓氏,亦未追問經歷,只留下這麼一句話:
「若妳願留下,沙菲克將庇護妳,以名義與誓約。」
「若妳選擇離開,我會親自送妳回至邊境,無人敢擋。」
「無論妳走哪一條路,都不需低頭,也不需為恥。」
他未問她想去哪,只給了她一個選擇。
她在誓約殿的屋簷下坐了一整夜,始終未曾闔眼。直到清晨第一縷霧光穿過裂縫,靜靜落在她身上時,她終於輕聲開口:
「我留下。」
從那刻起,岡特的姓氏在她口中徹底消失。她不再回憶井底的蛇語,也不再夢見那棟濕冷的舊屋。她將名字深藏,把過去鎖在銀鍊之下,將自己交付給一個陌生而無聲的世界。
她從不問沙菲克家族為何收留,也從不索求信任。她只要一個不問來歷、不問代價的所在——哪怕那裡是誓約的中心、禁術的源頭,也比她來的地方,溫柔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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