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小孩子纯净,眼睛能看得见这世间鬼祟之物。
若闺女确实看见了婆母,也是有的。
贾敏确实悲伤婆母的离世,但若婆母欲带走囡囡她却是万分不愿的。
她当即转身跪在蒲团上,面向婆母的棺椁不住磕头,字字泣血:“若母亲在地下孤单,只管带我去好了,囡囡还那么小,怕伺候不了你……”
身为母亲的本能,此刻居然压过了对鬼神的敬畏。
江雪被好友这突如其来的激烈反应吓了一跳,她想起玉丫头方才那声茫然的祖母,再结合贾敏的话语,这才明白过来。
她稳住心神,弯下腰,尽量放轻声线问黛玉:“玉丫头,你方才喊你祖母做什么?可是看到她了?”
她的目光紧紧锁住黛玉的小脸,不放过任何细微的表情。
小黛玉刚要张嘴,眼前的屏幕猛地闪烁,一行字迅速浮现:“此事只有你知我知,若你告诉他人,便再也看不见我了。”
这句话简单直接,精准地让四岁的孩子感到害怕。
尽管这个东西很奇怪,但它自称是祖母。
这对黛玉来说就足够了。
最终,她选择了遵循祖母的警告,抬起小脸,那双清澈的大眼睛望着江雪,奶声奶气地说道:“雪姨姨,娘亲先前同我说,祖母在里边睡着,可此刻天已经大亮了,我想去喊她起床…”
贾敏听到女儿这番话,紧绷的心弦这才放松下来,她瘫坐在蒲团上,将女儿紧紧搂在怀里,失声痛哭:“囡囡,我的囡囡,以后我们便不喊祖母起床了,她太累了,让她好生休息,好不好?”
一旁的崔少允看着师娘和妹妹哭得如此伤心,悄悄捏了捏江雪的手。
待江雪弯腰凑近,他才一本正经地道:“娘亲,妹妹和师娘都这般伤心,今天我想留下来,可以吗?”
崔家与林家关系本就亲厚,林如海还是崔少允的启蒙恩师,且幼时林老太太没少关照他。
最主要的是儿子有此心意,为娘者该成全他的一片心。
江雪蹲下身,轻轻抱住儿子,柔声道:“好,娘亲同你一起留下来,陪陪你师娘和玉妹妹。”
有手帕交江雪在身边支撑,贾敏总算得以喘息片刻。
她本就因高龄产子而亏损了身子,连日来的悲伤和操劳更是雪上加霜,她几乎都要倒下了。
好在有江雪的协助下,她们一同送走了最后几位前来吊唁的女客。
彼时,已是傍晚。
姑苏的秋日黄昏,天色是凄迷的橘粉色,映照着白墙黛瓦的林府。
府内,原本开得正好的各色菊花,在夕阳余晖和满府缟素的映衬下,盛放得灿烂而孤寂。
冷香混合着尚未散尽的香火气,更添萧瑟。
江雪搀扶着贾敏,慢慢走在回廊上,是她强硬拉着她来院子走走,说是想看看满院盛开的菊花,若还闷在灵堂里也不知贾敏能不能撑得住。
她清晰地感受到臂弯中贾敏身体是愈发单薄。
又看向身边好友苍白如纸的侧脸,再想起闺阁中那个才情横溢,明媚鲜妍的国公府千金,江雪心中涌起阵阵酸楚。
她忍不住伸出手,揽住贾敏消瘦的肩膀,语气强硬:“妹妹,你若还认我是姐姐,等会儿晚膳,定要多吃些,这丧仪还有七天,你若不吃饭,哪来的力气支撑下去?”
贾敏虚弱的靠在江雪身上,感受着好友的体温,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拍了拍江雪的手背,打起精神来笑道:“有姐姐在旁盯着,我哪敢不吃?”
然而,这笑容落在江雪眼里,却更让她心疼。
等二人相互扶持着回到灵堂旁,却见崔少允和小黛玉不知何时竟相互依偎着,在蒲团上睡着了。
崔少允到底大些,颇有兄长风范,解开了自己的素色小披风,将黛玉整个裹在了怀里。
小黛玉的脸蛋则靠在少允的胸前,泪痕已干,呼吸均匀,长睫像两把小扇子,在小巧的鼻翼上投下淡淡的阴影。
崔少允虽睡得香甜,但小手还下意识地护着妹妹的肩头。
旁边,王嬷嬷正轻手轻脚地拿着一条柔软的毛毯,准备给两个小家伙盖上。
看到这幕,贾敏和江雪对视一眼,眼中都流露出些许笑意,江雪不禁触景生情,低声道:“倒让我想起…”
话刚起头,她便猛地刹住了。
她其实想起了多年前,贾敏的父亲去世时,贾敏也是这般哭得肝肠寸断,还说了自己夜里害怕,非要拉着她的手,让她留在荣国府一起睡才肯罢休。
但此刻提起这桩旧事,无异于在贾敏的伤口上撒一把盐,她赶紧将后半句话咽了回去。
贾敏自是也想起了江雪未竟之语,眼神瞬间黯淡下去,丧父之痛与丧婆母之悲交织,心头更是沉重。
江雪见状,连忙岔开话题,半推着她上前,言语催促:“好了好了,快先去用些饭食是正经,某人可是答应我要吃饱的。”
然而,晚膳摆上,贾敏依旧只是象征性地动了几筷子,便再也吃不下了,眉宇间是化不开的倦怠。
江雪见此心急如焚:“妹妹,这不吃饭哪成?身子怎么受得住?你且等着,我这就让人去请个医师来给你瞧瞧?”
说着,便想起身招呼丫鬟们去请医师过来。
却被贾敏伸手拉住,摇了摇头,露出苦笑:“不碍事的,姐姐,我这病,你又不是不知道。”
她这病根,还是生黛玉时落下的,是气血两亏,是根基的损伤,并非寻常病症。
这些年不知请了多少名医,开了多少方子,终究是治标不治本,如同漏水的木桶,难以弥补。
她身为大人,这倒也没什么。
让她心痛的是,连她的囡囡,也是自打会吃饭起,药汁便成了日常,那般羸弱的体质,竟是她害了她。
听罢,姐妹二人相对无言,皆不知该如何开口才是。
不知过了多久,黛玉才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发现自己已然躺在柔软温暖的床上,有些恍惚。
她眨了眨眼睛,首先映入眼帘的,又是那个悬浮的屏幕,上面正在输入:“你醒了。”
“嗯。”
黛玉在心里轻轻应了两声,想起对面可能是祖母,她居然感觉到些许亲近之意。
这时,丫鬟雪雁端来温水,轻柔地替她擦手擦脸。
温暖的帕子拂过脸颊,让她清醒了不少。
她下了床,由着雪雁替她穿鞋,便小声问道:“娘亲呢?少允哥哥呢?”
雪雁连忙答话:“回小姐,夫人和崔夫人用完膳正在用茶,崔少爷方才醒了,就在门外等您一起去用晚膳呢。”
黛玉闻言,点了点头,快走几步打开门,果然看见崔少允正乖乖地站在门口等她。
见她醒来,兄妹俩便结伴前往用膳的小花厅。
晚膳准备得精致却清淡,皆是适合守丧期间和体弱之人食用的菜肴。
席上,少允时刻拿公筷替小黛玉夹菜,可黛玉吃得极为勉强,每样菜只象征性地尝一两口,便不再动筷,小眉头总是微微蹙着。
这时,眼前的屏幕又闪烁起来,问道:“不好吃吗?”
黛玉在心里回答:“好吃。”
“那为什么只吃几口?”
“因为等会要吃药。”
黛玉的回答简单而直接,是这个年纪的孩子不该有的成熟。
果不其然,她话音刚落,雪雁便端着一小碗浓黑的药汁走了进来,苦涩的药味瞬间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黛玉看了那药碗,眼神趋于平衡,没有寻常孩童那般哭闹着抗拒。
她只是伸出小手,稳稳地端起那只比她的手掌大不了多少的白玉小碗,眼也不眨,如同完成一项每日必行的功课般,将温热的药汁一勺勺地喝了下去。
然而,药刚下肚没多久,旁边早有准备的丫鬟便递上了痰盂。
只见黛玉小脸一白,俯下身,“哇”的一声,将方才勉强吃下的几口饭食连同刚喝下去的药汁,尽数吐了出来。
小小的身子因呕吐而剧烈颤抖着,看得人心疼不已。
身旁的崔少允对此似乎已见怪不怪,他知道玉妹妹身子弱,吃药呕吐是常事。
他默默地从口袋里掏出用油纸包着的桂花糖,待黛玉吐完,漱了口,才递过去,小大人似的说:“妹妹,吃颗糖,甜甜嘴。”
同时,黛玉眼前的屏幕再次活跃起来,光芒似乎比之前更柔和了一些。
文字输入后,屏幕的形态也发生了细微的变化,变成了方形的小框框,下方浮现出一行字:
【您的外祖母正在向您投喂一包麦芽糖,是否接收?】
框框的里边,则是栩栩如生香的麦芽糖的图案,与崔少允递过来的桂花糖截然不同。
其实她也不确定这是不是麦芽糖,至少她从未见过。
小黛玉看着那从未见过的糖和奇怪的接收选项,水汪汪的眼里,充满了巨大的困惑。
这个自称是祖母的东东,不仅能知道它在想什么,能同她说话解闷,居然还能给她糖吃?
这完全超出了她有限的认知范围。
但是娘亲说过小孩子不能吃很多糖,不然会蛀牙。
她看着那诱人的糖图案,又看看手里少允哥哥给的桂花糖,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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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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