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平府的夏日,空气中弥漫着尘土与青草混合的气息。
贾葳一行历时数日,风尘仆仆,方才抵达。
他并未急于休整,次日便拿着太仆寺的陈旧账册与地图,在当地一名老典牧官的引导下,开始实地勘察官方牧场。
眼前的景象远比账册上冰冷的数字更令人心惊。
账册所载的广袤牧场,如今十之七八已被开垦为农田,麦浪翻滚,哪里还有半分牧地的模样?
残存的草场也大多贫瘠荒芜,牧草稀疏低矮,难以供养健硕的马匹。
界碑或被推倒,或被深埋,边界模糊不清。
偶尔可见几匹瘦骨嶙峋的老马在有限的草地里啃食,马户面黄肌瘦,眼神麻木,诉说着多年来的困苦与盘剥。
贾葳一路沉默,只是仔细记录、询问,脸色愈发凝重。
这已非简单的管理不善,而是系统性的侵占与崩坏。
随行的内卫千户陆桑警惕地看向周围,手始终按在刀柄上,这般触目惊心的现状,无疑动了太多人的利益,难保不会有人狗急跳墙。
勘察完毕,日头已偏西。
贾葳婉拒了地方官员的宴请,带着满腹心事和沉重的记录,登上马车,在一队内卫的护卫下返回城中的驿馆。
贾葳瘫坐在车厢里,眼前的视线有些发黑。
他知道这是连日奔波,外加天气炎热,所以自己有些中暑。
回到驿馆后得好好洗个澡,小西他们应该准备了消暑的药茶,到时候得多喝点。
马车驶离牧场区域,进入一段相对偏僻的官道,两侧是茂密的榆树林,夕阳透过枝叶缝隙,投下斑驳陆离的光影。
闷热的空气裹着烦躁的蝉鸣,催的人实在精神不济。
就在此时,异变陡生。
“咻——噗!”
一支弩箭毫无征兆地从林间深处激射而出,精准地命中车队最前方一名开道内卫的咽喉。
那内卫甚至连惨叫都未能发出,便直挺挺地从马上栽落。
“敌袭!保护大人!”吴期反应极快,厉声怒吼的同时,已拔刀出鞘,策马护在贾葳马车一侧。
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更多的箭矢如同疾风骤雨般从两侧树林中倾泻而出。
目标明确,直指贾葳所乘的马车。
“咄咄咄!”厚重的车厢壁被利箭凿穿,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二爷小心!”驾车的焦大须发皆张,猛扯缰绳,试图控制受惊的马匹,同时用身体尽可能挡住车厢窗口。
车厢内,贾葳在第一支弩箭破空时便已警醒。
巨大的危机感让他心脏狂跳,但长时间身处权力漩涡练就的冷静此刻发挥了作用。
他迅速俯低身体,避开窗口,同时从暗格中取出量身定做的弓箭。
透过车厢壁被箭矢射出的孔洞,冷静地观察外界,动作迅捷地搭箭开弓。
一名刺客刚从树后探身欲再次发射弩箭,贾葳手指一松。
“咻——噗嗤!”
利箭如流星般穿透脖颈,鲜红血液喷溅而出,那名刺客应声而倒。
贾葳毫不停歇,再次搭箭,目光锐利如鹰隼。
又一个试图冲近马车投掷火把的刺客被他一箭穿喉。
他箭无虚发,每一次弓弦响动,必有一名刺客倒下。
这精准而致命的远程压制,竟一时打得刺客一方有些措手不及,为护卫们争取了宝贵的喘息之机。
小东坐在车辕上,手持长刀,与试图靠近马车的刺客奋力拼杀。
他年轻力壮,刀法狠辣,接连劈翻两人,死死护住车厢一侧。
陆桑则率领其余内卫,与从林中涌出的十多名黑衣刺客战作一团。
刀光剑影,金铁交鸣,惨叫声不绝于耳。
内卫虽精锐,但刺客显然也是好手,且人数占优,战况一时胶着。
“砰!”
一枚内卫专用的求救烟花终于被点燃,带着凄厉的尖啸升上天空,炸开一团醒目的红色烟云。
然而,这信号仿佛也刺激了刺客。
第二波更加密集的箭雨接踵而至,其中竟夹杂着数枚闪着幽蓝光芒的细小飞镖!
“小心毒镖!”陆桑大吼,挥刀格挡。
焦大全神贯注地驾驭着惊惶不安的马车,试图冲出这片死亡林地。
一枚毒镖却悄无声息地袭来,“噗”地一声钉入他驾车的右臂。
剧痛伴随着麻木感瞬间蔓延,焦大闷哼一声,眼前发黑,手臂好像完全失去知觉,再也拉不住缰绳。
失控的马车猛地一颠,车轮撞上一块凸起的石头,整个车厢轰然向一侧倾倒。
“轰隆!”
车厢内的贾葳只觉得天旋地转,身体被狠狠抛起又砸落,额头不知撞在何处,一阵剧痛袭来,眼前金星乱冒。
好不容易稳定身形,贾葳费力推开身上的小几,看着那个存放着账册卷宗的匣子。
还是性命要紧,大不了返工。
支撑着身子想要爬出车厢,但一动,就发现倾倒的车厢结构变形,他的一条腿被卡在了座椅与变形的厢壁之间,剧痛难忍,完全动弹不得。
“二爷!”焦大被甩出车辕,摔在地上,挣扎着想要爬起,却因毒性发作而浑身无力。
一名刺客见状,狞笑着挥刀扑向半截身子还困在车厢里的贾葳。
千钧一发之际,奄奄一息的焦大不知从哪爆发出最后的气力,猛地扑过去,死死抱住了那名刺客的腰腿。
“老东西!找死!”刺客暴怒,举刀便向焦大后心捅去。
贾葳看得目眦欲裂,情急之下,也顾不得许多,抓起手边一支尚未搭上弓弦的箭矢,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向那刺客的面门掷去。
他准头极佳,那箭矢如同投矛般,精准地刺入了刺客的眼窝。
“啊——我的眼睛!”刺客发出凄厉的惨叫,长刀脱手,捂着脸翻滚在地。
“焦大爷!”这时,小东和陆桑终于勉强杀退身边的敌人,冲到了倾覆的马车旁。
小东用刀猛劈变形的车厢结构,陆桑则奋力拉扯。
“快!带二爷走!”焦大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嘶喊出声,随即毒性彻底发作,昏死过去。
两人终于将贾葳从车厢里拖了出来。
贾葳右腿剧痛,显然已扭伤或骨折,但他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上马!”陆桑将贾葳扶上最近一匹无主的战马,小东也迅速跃上另一匹。
陆桑一挥手,大喝一声:“掩护!撤!”
剩余的内卫拼死阻截追兵,陆桑和小东一左一右护着贾葳,猛抽马鞭,向着树林外疾驰而去。
然而,刺客显然不甘心就此放弃。
还没冲出去多远,一道细微的破空声从侧后方袭来。
“噗!”
一枚毒镖深深扎入了贾葳所乘马匹的臀部。
那马一声悲嘶,疯狂加速狂奔出数十步后,药性发作,四肢一软,轰然倒地。
贾葳猝不及防,被巨大的惯性狠狠甩飞出去,沿着长满杂草的陡坡一路翻滚,直至落入坡底茂密的灌木丛中,瞬间没了踪影。
“二爷!”小东和陆桑惊骇欲绝,勒马欲回身寻找。
但身后追兵已至,箭矢不断射来。
陆桑一把拉住想要冲下去的小东,赤红着眼睛吼道:“走!先引开他们!吴大人马上就到!”
两人只得咬牙,继续策马前冲,试图将追兵引离贾葳坠落的方向。
灌木丛中,贾葳浑身如同散架般疼痛,右腿更是钻心地疼。
他听到坡上传来的厮杀声和远去的马蹄声,心知追兵未退。
强烈的求生欲让他强行冷静下来。
现在最重要的是躲好等待援军。
他忍着剧痛,迅速脱掉脚上那双显眼的官靴,用力扔向相反方向的深草里,然后咬着牙,用手臂和那条完好的腿支撑着,艰难地爬向附近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
他利用灌木的掩护,一点一点,耗尽最后的气力,终于爬上了树冠,将自己隐藏在浓密的枝叶之后,屏住呼吸,连疼痛都不敢大声喘息。
不多时,急促杂乱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吴期终于带着大批援军赶到了现场。
他们只看到倾覆的马车、死伤的内卫、昏迷的焦大以及远处倒毙的马匹,却不见了贾葳的踪影。
刺客们见官兵大队到来,心知事不可为,发出一声唿哨,迅速如同潮水般退入山林,消失得无影无踪。
树林内外,只留下一片狼藉与死寂,以及悬在树梢、心脏几乎跳出胸膛的贾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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